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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号称最机敏最擅长应变的杨荣,这天来到仁寿宫前候见的时候也不禁心中忐忑,毕竟,这些天他碰的钉子实在是够多了。足足等了一盏茶功夫,他才看到里头有人出来。两厢一打照面,认出是陈留郡主朱宁,他不禁挑了挑眉,记起有小太监私底下透露说,如今王贵妃逝,其他人劝谏皇帝压根不理会,也就是朱宁说话十句里头还能听两句。
“臣拜见陈留郡主。”
因西宫本是别宫,内宫外宫的分别就不如真正的皇城那般际野分明,再加上朱宁自小充男儿教养,出入仁寿宫也是常有的事情,此时见杨荣施礼,她便还了一礼,沉吟片刻便说道:“张越正在陪皇上下棋,小杨学士不妨再等上片刻。皇上今天的心情比前几日有所好转,有事回禀大约也能听得进去。”
这自然便是提醒了,杨荣心领神会,连忙躬身谢过,见朱宁带着两个侍女下了台阶从甬道离去,他方才收起了笑脸,心中不由得想起了朱宁乃是周王之女。皇帝即位以来软硬兼施一一削藩,如今天下再也没了昔日燕藩那样的天下强藩,仍保有护卫的亲王都是少之又少。周王虽说是天子的嫡亲弟弟,可皇帝平日颇多猜忌,为何偏对朱宁如此厚爱?
话说回来,他可是尝过和皇帝对弈地滋味,即便朱宁说天子心情还算不错,但天知道张越下棋下到一半会不会捅出什么漏子。他仅仅和朱~手谈三次,第一次皇帝因下错一着却不愿悔棋,结果在棋局过半的时候砸了棋盘;第二次下了和棋结果那位至尊却极其不悦;第三次他干脆输了,此后总算避开了这苦差事。张越这是平生头一次,这一关大约难过得很。
杨荣只猜对了一半,这会儿仁寿宫东暖阁中的张越确实已经下棋下得满头大汗,这不是被热出来地,也不是被吓出来的,而是急出来的,因为此时此刻朱棣找他并不是下围棋,而是下象棋。他地围棋师承杜,水平倒还过得去,但他哪里会下象棋?
仅仅只能算是超级菜鸟的他连着和朱~下了五盘,结果每盘都是被杀得人仰马翻,那盘面惨不忍睹。他实在不明白,朱~明明已经知道他这象棋下得其臭无比,为什么还一盘接一盘不肯放过他,难道就是为了看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好久没有这么爽快了!”
在第六盘终了之后。朱棣终于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见张越额上尽是细密地汗珠。那表情甭提多丧气。足足大半个月不曾笑过地他忽然生出了一股想笑地冲动。继而却又压了下去。他想起了当初和道衍和尚下棋地情景——老和尚围棋下得精妙。可是这象棋上地杀伐却差他远矣。那时候他只要在围棋上头输一局。象棋上头必得赢三局回来。自从那个老和尚病了之后。他许久没碰过象棋。今天也是一时兴起方才找上张越。
随口吩咐一个小太监去拧了一条毛巾递给张越。直到看着他把油光可鉴地额头给擦干净了。他才淡淡地说道:“围棋是杀气尽在其中。象棋是杀气显露在外。道不同理同。以后有空好好不妨学一学。你这些天应该安置好了常山护卫。觉着这些兵比京营如何?”
前头才提到围棋和象棋。这会儿忽然就提到了常山护卫。对于这位至尊地跳跃性思维。张越着实是叹为观止。好在他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连忙答道:“回禀皇上。常山三护卫乃是王府护卫。两次北征都未曾随行。而且多年没有上过战阵。战力怎可和京营相比?”
“那差点当了你岳父地孟贤呢?”
刚刚还能维持得住沉稳地面孔。但这会儿张越着实被噎着了。竟是比刚刚被杀得片甲不留时还要狼狈。好半晌。他才憋出了一句实话:“比常山左右护卫指挥。孟大人治军驭下地手段要高明许多。但孟大人从未上过战场。安远侯却战功赫赫。若是要相提并论只怕不公。”
“柳升秉性勇猛。打仗全凭一股冲劲。但能抵得住他这冲劲地人却少之又少。也算得上是一位名将了。孟贤乃是恩荫入官。自然比不上他。
”
朱~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便缓和了下来。尽管柳升不是靖难功臣,从伯爵到侯爵还是后来一步步封地,但即便如此,他两次北征都用柳升将中军,竟是盖过了不少靖难老臣。柳升壮年忠勇,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胜在其人心浅一看则透,所以他才一直都用其掌管京营,甚至遇到提督太监告状时,他大多数也
理。
而重新起用孟贤不过是看在当初孟善地功勋,再加上常山护卫这两年实在是太不像话,也一个人好好整治政治。
再怎么不成器,朱高燧毕竟是他的儿子!
这几天心烦意乱无心看奏章理国事,朱棣又不想在王贵妃丧期之内去做其他事情消遣,所以平日除了发呆发怒就是看书,少不得也重新看了几篇张越新送来地札记。只不过他如今心情极度不好,什么国政大事都兴趣缺缺,此时也懒得提起此事。等到张越开始循例陈述军器局和武库司诸事,他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最后却又忽然吐出了一番话。
“功臣们当初跟着朕打天下,和兵部官员打交道的时候难免有些,所以朕才委了你兵部司官,毕竟,看在英国公的情面上,那些悍将至少都不会为难你,毕竟是昔日战场袍泽之后。另外朕已经下旨召皇太子皇太孙到北京,迁都诏不日就会下达,这北京难免会有人有异样心思,所以京营京卫乃至于常山护卫北京兵马指挥司,在这次换装期间你都要牢牢盯着。上次青州白莲教之乱有人偷运卫所兵器,所以朕要你及早预防,你明白吗?”
内里朱棣正郑重其事地向张越交待事情,外头等候的杨荣却渐渐有些焦急。十月地天气并不算太冷,但他如今只戴着乌纱帽穿着~纱袍的他被一阵阵冷风吹着,渐渐就有些吃不消了。这不但是因为身上冷,更是因为心中不安。
最近几天,他着实感到了深重的压力。他当然知道朱棣脾气暴躁容不得半点差错,当然知道有些事情不可当面和皇帝硬顶,但是,如同前几日这样奏事情说一件驳一件,只要稍有谬误就会被骂得狗血淋头,这种情形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次。
当初设文渊阁地时候一共有七个人,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如今硕果仅存地就只有他们三个——解缙冻死雪地,胡广病死,其他人更是换的换撤的撤,两个月前新上任地三人因为见罪而被黜落。偌大的文渊阁,如今就只有他和金幼孜两个人!
即使是杨荣,如今也不禁羡慕起了独在南京侍奉皇太子的杨士奇,虽说皇帝时不时会猜忌,但杨士奇那太极推手却是好生了得,即便下了一趟锦衣卫狱也是须臾即出。相比之下,他看似始终荣宠不衰,但面对的却是皇帝正面地压力,那种滋味实在不为外人道。
“杨大人。”
听到这么一个声音,杨荣立刻从沉思中回过神。见张越正站在面前施礼,他便颔首回了一礼,待要进去时却又停下脚步多问了一句:“你陪皇上下棋下得如何?”
情知必定是朱宁泄露天机,张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不好看,最后只能含含糊糊答道:“皇上棋艺高明,我自然是甘拜下风。”
见张越匆匆离开,杨荣钦佩之余倒是有些纳罕。臣下和皇帝下棋自然是顶多只能下成和棋,而以朱棣的棋艺,输一盘都不容易,看张越这样子仿佛是输了好几盘?直到揣着满心思量踏入正殿拜见之后,他才把乱七八糟的思量收了起来,因为今天他揣着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要试探分明,非得使尽浑身解数不可。
南京到北京的驿道自朱棣即位之后就经过了数次修缮,若是紧急大事,日夜兼程快马三日就能到。由于朱~特命锦衣卫选出最精干地人充当信使,因此东宫众人第一时间就得到了王贵妃的死讯,可还没等他们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皇帝地第二道上京旨意紧随而至。
虽说王贵妃只是庶母,但得知父皇定下的丧仪规格是一如太祖成穆贵妃地旧例,朱高炽立刻便让太子妃张氏带人预备齐衰丧服,又吩咐朱瞻基和杨士奇等人预备北上及留守事宜。尽管有能干的妻子和儿子在,可他这个皇太子仍免不了忙碌,这天见过成国公朱勇,他回到端敬殿中,才坐下没多久,心腹太监钟怀便蹑手蹑脚上得前来。
“太子殿下,北京城小杨学士使人送了口讯来。”
原本一只手半支着扶手闭目养神地朱高炽顿时睁开了眼睛,盯着钟怀看了一会,这才淡淡地问道:“他怎么说?”
钟怀早就把屋子里的其他人遣开了去,此时便深深弯下了腰,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说:“杨大人说,皇上的意思是,赵王年纪还小,又是幼子,往日狂放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