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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形色之诡异,名目之繁多,变换之迅速,并不亚于现代商品社会,明朝中后期服饰之追逐时髦的风尚于此可见。
松江妇女服饰男式化反映了明朝中后期男女服饰漫无区别的社会现象,与此相适应,有的地方则出现了男人服装女式化的风气:“嘉靖末年以至隆、万两朝……富贵公子衣色大类女妆,巾式诡异难辨。”'42'浙江桐乡县“自丁酉(万历二十五年,1597)至丁未(万历三十五年,1607),若辈皆好穿丝绸绉纱湖罗,且色染大类妇人”,“东南郡邑凡生员、读书人家有力者,尽为妇人红紫之服”。于是有冬烘先生套改唐诗来讥刺说:“昨日到城郭,归来泪满襟,遍身女衣者,尽是读书人。”'52'崇祯时浙江乌程县也颇为“佻达少年以红紫为奇服”'53'。这种“厌常喜新,去朴从艳”的行为,表明当时人们追逐时髦的风尚达到了极点,他们已不再仅仅满足于服装式样的更换和用料的华美,而千方百计寻求更加新奇怪异的刺激。甚至连偏远的四川洪雅县也是“妇女好为艳妆,髻尚挺心,两袖广长,衫几曳地;男子则士冠方巾,余为瓦棱帽,市井之人多以麻布为之,谓之凉帽,与有丧得同”'53',虽然怪诞离奇,却被奉为时尚。浙江湖州一带,“以前富贵家女妆止重金宝,今仍制巧样,金宝却束之不用,别用珠翠珊瑚奇巧等物”'54',标新立异,独出心裁。
而南京尼姑虽遁身空门,却心系红尘,“衣服绮罗,且盛饰香缨麝带之属”'55',受世俗的影响亦自不浅,恰好应验了当时人的感叹:“习俗移人,捷于影响,甚可畏也!”'42'
由于社会风气普遍讲究穿着,一些经济实力并不富裕的市民也趋之若鹜,竟尚虚荣。杭州居民“服食器用月异而岁不同已,毋论富豪贵介,纨绮相望,即贫乏者,强饰华丽,扬扬矜诩,为富贵容”'7'。甚至连素以清操自命的寒士也免不了要追赶一番时髦:“布袍乃儒家常服,迩年以来鄙为寒酸,贫者必用绸绢色衣,谓之薄华丽,而恶少且必从典肆中觅旧段旧服,翻改新制,与豪华公子列坐……上海生员,冬必服绒道袍,暑必用马宗布绿伞,虽贫如思丹,亦不能免。更多收十斛麦,则绒衣巾盖,益加盛矣。”'23'在这种风尚导向之下,如果有人跟不上时代潮流,就会受到别人的轻贱蔑视:“不衣文采而赴乡人之会,则乡人窃笑之,不置之上座。”'21'这就迫使人们不得不迅速转换消费观念和价值取向,改变固有的生活模式,主动积极地投入时代潮流之中。
三、审美情趣的世俗性
审美情趣是人类精神风貌的体现。任何服装的图案纹彩,都不仅仅是单纯的工艺手段,而总是寄寓着一定的文化意蕴。中国古代服饰从商周时代起就显露出色彩有所象征、图纹有所寓意的民族风格。隋唐以前的服饰图案主要是模拟自然景物,最常见的纹饰有云朵、花鸟、几何纹、缠枝花等,反映了士大夫阶层含蓄的审美情趣。
这种恬淡、宁静如同田园诗般的意境,在明朝中后期受到了猛烈的冲击。明朝中后期服饰本是商品经济的产物,它必然反映新兴市民阶层独特的审美情趣,具有明显的世俗性。
这个时期的服饰图案在色彩上讲究鲜艳浓郁,构图方式则趋于豪华繁缛,将若干种不同形状的图案拼合在一起,形成了许多寓意丰富的固定模式,直截了当地展示了世人对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的向往和追求的心态。
例如将芙蓉、桂花和万年青画在一起,称为“富贵万年”;将蝙蝠和云朵画在一起,称为“福从天降”;将鹭鸶和芙蓉画在一起,称为“一路荣华”;将骏马、蜜蜂和猿猴画在一起,称为“马上封侯”;花瓶里画三支长戟,叫做“连升三级”;金鱼配上海棠,叫做“金玉满堂”;莲花配上鲤鱼,叫做“连年有余”;麦穗、蜜蜂和花灯凑在一起,名曰“五谷丰登”。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这些图案构思巧妙,含义隽永,名字优美,把长期积淀在中国古代民众心底深层的求祥和、祈富达的种种希冀,都化做了美观生动的图案再现于方寸之间,即使目不识丁者,也能理解其中的寓意,各取所需而又恰当地抒发了他们的寄托和情感'56'。
四、服装生产的商品性
16世纪的明朝中叶,尽管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还占统治地位,但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和生产结构的变化,商品经济有了长足的发展,并促使社会生产各部门更加商品化。仅就服饰生产来说,从原料的种植到丝棉的纺织,以及成品的供销诸环节,都无不打上商品经济的烙印。
明代以前,中国传统的衣服用料是丝绸和葛麻,分别为上流社会和下层平民所使用。宋元以来特别是明初以来推广的植棉业,在明朝中后期趋于兴盛,“遍布于天下,地无南北皆宜之,人无贫富皆赖之”'57'。由于棉布具有产量高、纺织易、成本低、保暖性能好、结实耐穿等优点,而且印染缝制也简便易行,所以迅速成为最主要的服装原料。松江的小农以织布为业,日成一匹,投入市场的棉布竟数以万计,成为全国的棉纺织业中心,号称“衣被天下”;浙江嘉善县居民“燃脂夜作,男妇或通宵不寐”地纺绩棉纱,“日可得纱四五两”,涓涓细流也汇成巨大数额,故当时有“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①'58'之谣。但当地的棉花远远不能满足生产需要,山东、河南的农田则大半植棉,向江南地区源源不断地提供原料。时谓“中州沃壤,半植半棉,乃棉花尽归商贩”'59',说明其产品全部投入了市场,商品化程度是很深的。在江西铅山市场上出售的服装原材料,有福建的大田生布,浙江的湖丝、绫缎,湖广的罗田布,嘉兴的西塘布,以及苏州青、松江青、南京青、瓜州青、连青、红绿布,松江大梭布、小中梭布,湖广孝感布、临江布、信阳布、定陶布、福青生布、安海生布、吉阳布、粗麻布、定陶布、福青生布、安海生布、吉阳布、粗麻布、书坊生布、漆布、大刷竟、小刷竟、葛布、金溪生布、棉纱、净花、子布、棉带褐子布、布被面、黄丝、丝线、纱罗、各色丝布、杭绢、绵绸、彭刘缎、衢绢、福绢,等等,琳琅满目,“皆商船往来货物之重者”'60'。创作于嘉靖末万历初的《皇都积胜图》,画面上反映了北京的“朝前市”不仅有布匹、绸缎、皮毛等服装原材料,而且还有衣裳、冠巾、靴袜等成品在鳞次栉比的货摊上出售。
现藏中国历史博物馆、署名“实父仇英制”的《南都繁会图卷》,也反映了明朝后期南京市面上有大量的巾帽、靴鞋等物正在制作或出售。'61'
尽管棉布取代丝织品成为了最主要的服装用料,但丝绸仍不失为上流社会和对外贸易不可或缺的商品。湖州的生丝、潞安的绸、杭州的缎、成都的蜀锦,不仅畅销全国各地,而且远销海外。尤其是苏州及其附近的村镇居民,“尽逐丝绸之利”,清贫者自力更生,富裕者雇佣人手,全家从事商品生产,绫罗绸缎“转贸四方”,成为全国丝绸业中心。时谓“吴人以织作为业,即士大夫家,多以纺绩求利”,内阁首辅徐阶(1499-1574)虽贵为宰相,也“多蓄织妇,岁计所织,与市为贾”'62'。甚至连徐霞客(1587-1641)这样的家庭,在父亲死后,母亲王孺人撑持家业,亦是“好率婢子鸣机杼”,“凌晨起,取纺车置蓬下,豆实垂垂,机声轧轧,数十年如一日也”。所织产品并非仅仅为了满足自身生活需要,而是投入市场进行交换,“持向吴门货吴侬,拟赛齐纨卑蜀木童”'63'。这是当世服装生产商品化的一个缩影。
服装行业商品化程度不断加深,便出现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萌芽。松江在“万历以来,用尤墩布为单署袜,极轻美,远方争来购之,故郡治西郊广开暑袜店百余家,合郡男妇皆以做袜为生,从店中给筹取值”'23'。这些以做袜为生的“合郡男妇”,表面上还维持着生产的独立性,实际上已成为在包买主控制下从暑袜店“给筹取值”的雇佣工人;而暑袜店商人不仅割断了小手工业者与原料市场的联系,而且也割断了他们与成品市场的联系,直接支配生产,变成了包买主,商业资本转化成了产业资本,这正是列宁所论述的“商业资本的最高形式”②。
当时苏州市场上还出现了服装行业劳动力的买卖情况:“郡城之东,皆习机业,织文曰缎,方空曰纱。工匠各有专能,匠有常主,计日受值。有他故,则唤无主之匠代之,曰唤代。无主者,黎明立桥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