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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沿着旋转梯下楼。穿过会客室和第二个房间,走到长长的走廊 里,这条走廊显然是通向卧室的,一路上我们一言不发。过道又窄又暗,我 们的肩膀有时候偶然碰在一起,说不定也是因为我走得太急,心里忐忑不安 的缘故。走到第二扇门旁,伊罗娜站住脚步,在我耳边急急地悄声说道:
“您现在得好好地待她,我不知道刚才在上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 她这样突然发作我是熟悉的。我们大家部了解她,可是不能生她的气,的确 不能生她的气。老是这样从早到晚一筹莫展地躺在那儿是什么滋味,我们这 种人根本想象不出。这样到后来,她的神经里一定积了一股子焦躁不安的情 绪,这种情绪总有一天要发泄出来,她自己都不知道,也不愿意。只不过, 请您相信我,事后最不幸的不是别人,恰好是这可怜的姑娘自己。正因为她 羞愧得这样无地自容,痛心疾首,所以我们要加倍地对她好才对。”
我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也没有必要回答什么,伊罗娜想必也已经看到, 我的心情受到多么强烈的震撼。这时伊罗娜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屋里刚轻 轻传出一声怯生生的“请进”,作为回答,伊罗娜又赶紧叮嘱一番:
“待的时间别太长。只待一会儿!” 门一推,毫无声息地打开了,我走了进去。房间非常宽敞,桔红色的窗
帘把朝花园一边的窗户遮得严严实实。我乍一眼看去,只见屋里没有别的,
只有一片红兮兮的朦胧光影;接着我才分辨清楚,在房间深处有一张床,长 方形的,在昏暗中显得较为明亮。从那里传来那十分熟悉的声音在怯生生他 说话:
“请到这儿来,坐在这凳子上。我只耽搁您一会儿。”
我走近床边。枕头上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在秀发的阴影中微微闪光。一 床花被子盖在身上,被面上绣的花卉一直伸到她那细瘦的、孩子气的脖子底 下。艾迪特怀着某种战战兢兢的心情等我坐下。然后她的声音才敢畏畏缩缩 地向我发话。
“请您原谅,我在这儿接待您,不过我已经头晕得很厉害了??我其实
不应该在这么猛的太阳底下,在户外躺这么长时间的,这样晒了以后,我每 次都头晕的??我真觉得,我刚才头脑不怎么清醒,我??不过??不 过,??这些事您全忘了吧??是不是?您对我的粗暴无礼不再生气了 吧?”
她的声音里包含着那么多的乞求和惶恐,我于是立即打断她的话头:
“啊,您想到哪儿去了??这事只能怪我??我不应该让您在烈日曝晒下坐 那么长时间。”
“这么说您的话真的是可靠的??您不生我的气了??真的不生气 了?”
“一点也不生气。” “那您还来看我??就跟先前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不过当然要有一个条件。” 她的眼神露出不安。“什么条件?”
“您要对我多一点信任,不许老是动不动就担心,您是不是得罪我啦, 或者侮辱我啦!朋友之间,谁老是去想这些无聊的事情。要是您知道,只要 您精神饱满、心情舒畅,您看上去是多么讨人喜欢就好了!您将使得我们大
家都非常高兴,您父亲啦、伊罗娜啦、我啦,使全家上下都非常高兴!我真 希望前天我们出去郊游的时候,您能亲眼看见您是多么兴高采烈,我们大家 也跟您一起高高兴兴——整个晚上我还一个劲地在想呢。”
“整个晚上您都在想我吗?”她凝视我,心里不大有把握的样子。“真 的想我?”
“想了整整一个晚上。唉,这是多么美妙的一天啊,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一天。这一路上真是美妙,妙不可言!”
“是的,”她做梦似的一再重复,“妙不可言??妙——不——可—— 言??起先驱车越过田野,然后看小马驹,末了参加村子里的舞会??这一 切,从头到尾都妙不可言!唉,我真得经常这样驱车出游才好!也许真的全 是因为老是在家里傻坐,把自己愚蠢地关在屋里,才使我的神经垮得这么厉 害!不过您说得对,我老是疑心太重??这就是说,自从我得了病之后,我 才老有疑心。从前,我的天主啊,我简直想不起来,我从前曾经怕过什么人?? 自从得病之后,我才变得这样心虚胆怯??我总在想象,人人都在瞅我的拐 杖,人人都在可怜我??我也知道,这是多么愚蠢,这是一种愚蠢的、孩子 气的自尊心,这样一来,就跟自己别扭上了,我也知道,这是跟自己过不去, 只会使神经彻底崩溃。可是如果这病一拖再拖,永无止境,又怎么能叫我不 疑虑重重呢!唉,但愿这可怕的事情终于能有个头。这样我不至于心情这样 恶劣,脾气这样暴躁易怒!”
“这事不是快要到头了吗。只不过您得要有勇气,还得要有些毅力和耐
心。”
她把身子微微地撑起来一点。“您相信??您真心诚意地相信,用这种 新的治疗方法,这事现在真的要了结了吗???您想想看,前天我爸爸上楼 来告诉我,那时候我心里满有把握??可是昨天夜里,我不知道怎么搞的, 突然间心里害怕起来,我怕大夫搞错了,跟我说了些假话,因为我??因为 我想起了一点事情。从前,我信赖大夫,信赖康多尔大夫像信赖亲爱的天主 一样。可是事情总是这样的??起先是医生观察病人,可是时间一长,病人 也学会了观察医生。昨天——不过这话我只告诉您一个人——昨天,在他给 我检查身体的时候,我有时觉得??是啊,这叫我怎么解释呢??我觉得, 他对方佛在跟我演戏??我觉得他是那样的局促不安、假模假样,不像从前 那样坦率,那样诚恳??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可我觉得,仿佛他由于某种 原因,在我面前觉得羞愧??后来我听说,他打算马上送我到瑞士去,我当 然高兴极了??不过??不知道从哪儿??这话我只跟您一个人说——这股 无谓的恐惧还是一再悄悄地向我袭来??不过,这话您别跟他说,您可千万 别跟他说!——我怕这种新的治疗方法有什么东西不大对头??他似乎只是 想用这种方法来哄哄我,??或者说不定只是为了安慰安慰爸爸??您瞧, 这可怕的怀疑,我还是没能摆脱掉。不过这能怪我吗?要是人家老是跟你说, 病马上就要好了,可是进展又是这样缓慢,慢得可怕,又怎么能叫你不怀疑 自己,不怀疑大家呢。不行,这无穷无尽的等待我真的再也受不了了!” 她激动地撑坐起来。两只手不住地哆嗦。我赶快向她弯下身子。
“别这样!别??别又激动起来!您记得吗,刚才您还答应过我??” “是的,是的,您说得对!自己折磨自己,无济于事,只不过捎带着也 折磨了别人。这怎么能怪别人呢!我本来就已经是个大累赘,拖累了别人?? 啊,不,我并不想谈这件事,真的,我真不想谈??我只想向您表示感谢,
我这样愚蠢地大发脾气,您竟然不再生气,您一直对我那么好,真叫人感动, 我实在不配您这样待我,而我偏偏对您??不过咱们别再谈这事了,好吗?”
“永远不再谈了。您放心吧。现在您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我站起来,打算和她握手告别。她那模样真叫人动心。她从枕头上向我
微笑,脸上半是提心吊胆的样子,半是业已镇静宽慰的神气,是个孩子,一 个即将入睡的孩子。一切都好了,气氛明朗清澈,犹如暴风雨过后的万里晴 空。我完全无拘无束,甚至高高兴兴地走近床边。可是她陡然间惊坐起来。
“我的天哪,这是什么呀?您的军服??” 她发现了我军装上的两处很大的湿迹。她想必怀着负疚的心情回想起
来,只有她摔倒时撞翻的茶杯才可能肇成这小小的灾祸。她的眼睑立刻低垂 下来,遮住她的双眸,已经伸出来的手又吓得缩了回去。可是正因为她把这 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看得这么严重,才深深地感动了我。为了安慰她,我故 意用一种轻松的口气说话。
“啊,这没什么,”我又开起玩笑来,“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一个淘 气的孩子把水泼到我身上来了。”
她的眼光里还一直含有困惑慌乱的神情。可是她也满心感激地换了说笑 的口吻。
“那么您有没有把这闯祸的淘气孩子狠揍一顿呢?”
“没有,”我回答道,已经完全是逗笑的口气,“已经用不着揍了。这 孩子早就又变乖了。”
“您真的不再生她的气了吗?”
“一点也不生气了。您真该听一听,她刚才那声‘请原谅’说得多么好 听啊!”
“这么说,您再也不对她记仇了吗?”
“不,原谅了也就忘记了。只不过她当然得老这么乖才行,而且人家要 她干什么,她就得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