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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笑胡雏亦风味,解将声调角中吹。
小园烟景正凄迷,阵阵寒香压麝脐。
池水倒窥疏影动,屋檐斜入一枝低。
画工空向闲时看,诗客休徵故事题。
惭愧黄鹂与蝴蝶,只知春色在前溪。
都是很清逸的。林氏赏梅,不一定在孤山,湖上梅花,也不一定推孤山梅为最好,只是地以人传,有这么一回事就是了。(林和靖的墓碑倒是南宋贾似道题石,金华王庭所写的。)
隐士,如朱熹所说的:“多是带性负气之人”。林和靖诗,有“卖药比常嫌有价,灌园终亦爱无机。”“颜渊遗事在,千古壮闲心。”之句,正是乐道安贫之意。“乐道”才可以“安贫”,这是旧时代士大夫一种修养。在今日,箪瓢屡空的生活,该怎么熬过去,也是“岁课非无称”的林和靖所体会得的。我们在孤山,找不到一些儿隐逸的气息了。
我们住在孤山文澜阁时,傍晚,趁着凉风,信步从广化寺、楼外楼、俞楼到西泠印社,到了四照阁,便是一站。而今西泠辟成公园,从后门穿出,便是西泠桥。有时,就沿着湖堤走,不上四照阁,便在西泠桥打尖。从苏曼殊墓走孤山后背,慢慢踱了二三十分钟,到了小青墓,便已到林和靖墓的脚下。走上山冈,穿过放鹤亭、鹤,再走下来,那就是平湖秋月。湖上景物,我最爱“平湖秋月”,楼前小小墙地,几株大柳树俯垂湖面,我们就把小艇绾系在柳荫中,那才真正与世相忘了。那时,我们的闲步,到了平湖秋月,便转向西行,到了罗苑(昔哈同夫人罗迦陵的别墅,今为浙江美术学院院所),便已夜色四动,该回家休息了。
西泠桥
游西湖的路线,古今并不相同。吴越旧城,就有七十多里的周围;南宋建立帝都,南山一带,那是皇宫和六部政治中心地区。(筑城自秦望山,由夹城东亘江干,连着西湖、霍山、范浦在内。)到了蒙古人建都大都(今北京),这一王气所钟的城市,便缩小到三十多里。秦望山、西湖和湖墅、西溪,都划在城外了。元代的里湖,乃是蒙古贵族的院落,(南宋时,也是赐给贾似道的私院)行人不许在白堤上往来的。清代湖滨划归旗营,游人当然不许由钱塘门进出,因此,过去三百年间,湖面是缺了最开展的一角,今日的西湖,才回复到明代的情况;新的市面,慢慢从涌金门向南山一带发展,省府也移到了松木场,这才有着南宋的大杭州规模。
我闭着眼想去:湖上游程,如《白蛇传》中的许仙,从苏堤(大概是茅家埠)乘船,过三潭印月,到涌金门,这一线,可说最古老的路程,唐、五代、宋,就是这么走了。我们幼年时,便是从涌金门坐船到岳王坟去的。从湖滨公园经过断桥、白堤到孤山,绕到西泠桥,可说是近五十年的新线,也正是南宋的游湖线。那是我们祖先所不曾走过的,好山游的,如明代袁中郎所记者,经过保塔(多宝峰头)、葛岭、初阳台,到栖霞岭脚,又是一线,游北山一线的,岳王坟和西泠桥一带,总是打尖的所在,自然而然成了市集。我们舍舟登陆,或是游倦下船,总是在风林寺前和岳坟的船埠转换着的。
到了二十世纪初年,辛亥革命搬开了旗营,开辟了新市场,这才慢慢把西泠子“现代化”灯光添了她的新姿,不过欧化气息,只闯入葛岭。西泠饭店的欧化,和背黄香袋的信男信女不相干的。岭脚葛岭饭店,虽说是用刀用叉,餐餐吃西菜,看起来,总还是旧日的庭院。后来,天虚我生父子在西泠桥北造了蝶来饭店,欧风才慢慢吹到了湖西,那已经是抗战前夜。近十多年,才在蝶来饭店旧址,扩建到凤林寺一带,矗立着华侨大厦,规模比当年的西泠饭店大得多,也不是陈定山所能想像的了。
李长蘅《西湖画记》云:“余尝为孟阳题扇云:‘多宝峰头石欲摧,西泠桥边树不开;轻烟薄雾斜阳下,曾泛扁舟小筑来。’西泠树色真使人可念;桥亦自有古色。近闻且改筑,当无复旧观矣,对此怅然。”短短几句话,把我所想说的意思都说出来了,当然,而今的西泠桥,早不是明朝当年的石桥;但若保留着古色古香的石桥,苏小小的油壁车又该怎么办呢?
苏小小坟
我们住在西湖文澜阁时,傍晚时分,总是沿着湖边由西泠印社走向西泠桥。桥北堍便是苏小小坟,有一小亭,挂着“湖山此地曾埋玉”的联句,有人在那儿闲坐。我们当然知道这处坟是后人造的,文澜阁中的朋友,满屋是杭州史料,这一点还不明白吗?不过,我很欢喜苏小小的唯美主义的风致,有如小仲马笔下的茶花女。
苏小小,据史载,她是钱塘名娼,南齐时人,其墓盖在江干,即凤山门外南星桥附近。古诗云:“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当时所谓西陵,便是后来的“江干”,俗称江头,今钱江大桥畔。宋人笔记中,所说司马才仲在洛下梦一美姝,后来游幕杭州,梦中相会,每夕必来。他的同僚告诉他:“公廨后有苏小小墓”。可见,宋代的苏小小墓,自在江干,不在湖畔的。沈原理《苏小小歌》:
歌声引回波,舞衣散秋影,
梦断别青楼,千秋香骨冷。
青铜镜破双飞鸾,饥乌吊月啼钩栏,
风吹野火火不灭,山妖哭入狐狸穴。
西陵墓下钱塘潮,潮来潮去夕复潮,
墓前杨柳不堪折,春风自绾同心结。
可见古代文人,一直都有江干苏小小坟的印象的。
苏小小死时,只有十九岁。她冒了风寒,生了重病,医生说她凶多吉少,她的贾姨娘替她十分着急,她却以为作了几年“佳人”,富贵繁华无不尽享,风流滋味无不遍尝。这样早死,留给人间一个好的印象,倒是天心有在,乐于成全的。她就一直成为古今诗人仰慕的对象。白居易《杨柳枝》词云:
苏州杨柳任君夸,更有钱唐胜馆娃,
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
苏家小女旧知名,杨柳风前别有情,
剥条盘作银环样,卷叶吹为玉笛声。
她在世人心头的印象,真是多么深呀。
那么,西泠桥头的苏小小坟,又是怎么来的?沈三白的《浮生六记》中倒有一段记载:
苏小墓在西泠桥侧,土人指示,初仅半丘黄土而已。乾隆庚子,圣驾南巡,曾一询及。甲辰春,复举南巡盛典,则苏小墓已石筑其坟,作八角形,上立一碑,大书曰“钱塘苏小小之墓。”从此吊古骚人,不须徘徊探访矣。
其来由不过如此,正如上海的流氓头子,要在那儿坚起“武松墓”是相同的,要说苏小小的人生观,倒是真正的潘金莲呢!
葛岭、初阳台
《老残游记》开场,说到登州蓬莱阁看日出的事,他们是子夜一过,丑末寅初,便爬到阁上去等日出。我还记得当年在初阳台看日出,那时年纪轻,脚劲大,半夜里就出了钱塘门上宝石山,绕过保塔爬向初阳台去,不过四更天。本来西湖里,有两处可以看日出,南山烟霞洞和北山初阳台,都是很开展的。烟霞洞和尚狗眼看人,十分势利,我们穷学生也住不起,打穷主意,只好到北山去。不过,初阳台乃是葛洪炼丹吐纳之地,也是很有名的;葛岭,还是以他而得名。
我们朝东观看,只见海中白浪如山,一望无际,一轮红日缓缓地从海尽头升起,那日头好像比平时大三五倍,红柿子那么红,红光四射,这就是黎明到来了。我们到了孔卯屋便离开高台,曲折到了葛岭,就在一处小亭子里吃野餐,诚所谓晨光曦微,四野静寂,天风海水,怡我胸怀也。一千七百年前的葛仙翁,他大概就在我吃野餐处住家,我们从高台下来时,他上台去做吐纳工夫的。不过年轻人好动,做了神仙,也不知道这位抱朴子有什么了不得的。后来,我在西湖图书馆做事,那一时期对抱朴子颇有兴趣,还有他那位岳父鲍玄,他们都是治老庄之学,主无君无治的。他们说:“混茫以无名为贵,群生以得意为欢,故剥桂刻漆,非木之愿;拔裂翠,非鸟所欲;促辔衔镳,非马之性;荷运重,非牛之乐。诈巧之萌,任力违真。”真是快论。不过,到了那时,已经没有夜半爬初阳台的兴趣;在叶纳炼丹方面,我也不是这位仙翁的信徒。我讨厌那些方士神仙,也如讨厌和尚、神父、牧师一般。
我似乎对葛岭特别有好感!那是因为带着主观的因素,每每唤起我们的甜蜜回忆的缘故。有一时期,我们曾在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