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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谈着,已见日丽中天,前面宛平城也在域之内了。宛平城在卢沟桥北,建于明崇祯十年,名叫“拱北城”,周围不及二里,只有两个城门,北门是顺治门,南门是永昌门。清改拱北为拱极,永昌门为威严门。南门外便是卢沟桥。拱北城本来不是县城,前几年因为北平改市,县衙才移到那里去,所以规模极其简陋。从前它是个卫城,有武官常驻镇守着,一直到现在,还是一个很重要的军事地点。我们随着骆驼队进了顺治门,在前面不远,便见了永昌门。大街一条,两边多是荒地。我们到预定的地点去探访,果见一个庞大的铜佛头和些铜像残体横陈在县立学校里的地上。拱北城内原有观音庵与兴隆寺,兴隆寺内还有许多已无可考的广慈寺的遗物,那些铜像究竟是属于哪寺的也无从知道。我们摩挲了一回,才到卢沟桥头的一家饭店午膳。
自从宛平县署移到拱北城,卢沟桥便成为县城的繁要街市。桥北的商店民居很多,还保存着从前中原数省入京孔道的规模。桥上的碑亭虽然朽坏,还矗立着。自从历年的内战,卢沟桥更成为戎马往来的要冲,加上长辛店战役的印象,使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近代战争的大概情形,连小孩也知道飞机、大炮、机关枪都是做什么用的。到处墙上虽然有标语贴着的痕迹,而在色与量上可不能与卖药的广告相比。推开窗户,看着永定河的浊水穿过疏林,向东南流去,想起陈高的诗:“卢沟桥西车马多,山头白日照清波。毡卢亦有江南妇,愁听金人出塞歌。”清波不见,浑水成潮,是记述与事实的相差,抑昔日与今时的不同,就不得而知了。但想像当日桥下雅集亭的风景,以及金人所掠江南妇女,经过此地的情形,感慨便不能不触发了。
从卢沟桥上经过的可悲可恨可歌可泣的事迹,岂止被金人所掠的江南妇女那一件?可惜桥栏上蹲着的石狮子个个只会张牙裂眦结舌无言,以致许多可以稍留印迹的史实,若不随蹄尘飞散,也教轮辐压碎了。我又想着天下最有功德的是桥梁。它把天然的阻隔连络起来,它从这岸渡引人们到那岸。在桥上走过的是好是歹,于它本来无关,何况在上面走的不过是长途中的一小段,它哪能知道何者是可悲可恨可泣呢?它不必记历史,反而是历史记着它。卢沟桥本名广利桥,是金大定二十七年始建,至明昌二年(公元1189…1912)修成的。它拥有世界的声名是因为曾入马哥博罗的记述。马哥博罗记作“普利桑干”,而欧洲人都称它做“马哥博罗桥”,倒失掉记者赞叹桑干河上一道大桥的原意了。中国人是擅于修造石桥的,在建筑上只有桥与塔可以保留得较为长久。中国的大石桥每能使人叹为鬼役神工,卢沟桥的伟大与那有名的泉州洛阳桥和漳州虎渡桥有点不同。论工程,它没有这两道桥的宏伟,然而在史迹上,它是多次系着民族安危。纵使你把桥拆掉,卢沟桥的神影是永不会被中国人忘记的。这个在“七七”事件发生以后,更使人觉得是如此。当时我只想着日军许会从古北口入北平,由北平越过这道名桥侵入中原,决想不到火头就会在我那时所站的地方发出来。
在饭店里,随便吃些烧饼,就出来,在桥上张望。铁路桥在远处平行地架着。驮煤的骆驼队随着铃铛的音节整齐地在桥上迈步。小商人与农民在雕栏下作交易上很有礼貌的计较。妇女们在桥下浣衣,乐融融地交谈。人们虽不理会国势的严重,可是从军队里宣传员口里也知道强敌已在门口。我们本不为做间谍去的,因为在桥上向路人多问了些话,便教警官注意起来,我们也自好笑。我是为当事官吏的注意而高兴,觉得他们时刻在提防着,警备着。过了桥,便望见实柘山,苍翠的山色,指示着日斜多了几度,在砾原上流连片时,暂觉晚风拂衣,若不回转,就得住店了。“卢沟晓月”是有名的。为领略这美景,到店里住一宿,本来也值得,不过我对于晓风残月一类的景物素来不大喜爱,我爱月在黑夜里所显的光明。晓月只有垂死的光,想来是很凄凉的,还是回家吧。
我们不从原路去,就在拱北城外分道。刘先生沿着旧河床,向北回海甸去。我捡了几块石头,向着八里庄那条路走。进到阜城门,望见北海的白塔已经成为一个剪影贴在洒银的暗蓝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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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灌县、青城山纪游
袁昌英
袁昌英(1894~1973),女作家、学者。著有《山居散墨》、《行年四十》等散文集,《法兰西文学》等论著,以及《饮马长城窟》等剧本。
天下最大名胜之一,伟大峻秀的峨眉,我去观光过两次,而至今未曾想到去写游记,这次去游了几处名声远逊的地方,倒要来写篇纪事,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然而天下事固不必如此规规矩矩的。文章总依兴会而来。兴会不来,峨眉就是比喜马拉雅山还高还壮丽,怕也逗引不出我的文章。可是两次峨眉的相遇,实也经验过不少可歌可泣的情趣。除了在几封与朋友的信里,略略说了,以外别无记载,如今只好让这些美妙的情绪,仃伶孤苦地消失于淡烟浅霞的记忆中罢了!
五月十三日,得好友张先生之伴,约了顾陆二友,同上成都。张先生是我在英国爱丁堡大学的老同学,一向和我们家里的交谊是很深的。他现在担负着后方建设的重任,领着人员,往各处已建的及尚在计划中的重工业区域视察。我们和他同行,当然各有各的目的。我除了要配一副眼镜的重要事件外,还要去看一个四年阔别,初从英国返国的少年朋友周小姐。
那天天气很热,汽车后面的那卷偌大白尘,简直如水上飞机起升时尾巴上搅起的那派万马奔腾的白泡沫一样,浩浩荡荡的尾随着,给路上行人的肺部太有点吃不消,使乘客的良心不免耿耿然。然而岷江两岸,一望无际的肥沃国土,经数十万同胞绣成的嫩绿田园,葱翠陇亩,万紫千红的树木,远山的蓝碧,近水的银漾,占据了乘客的视线,捉住了他的欢心,无暇顾及后面的灰云滚滚与行人的纠葛了。
到了三苏的发源地:眉山县,就在原为东坡祠,现改为公园的绿荫深处度过了正午的酷署。“四川伟大”一言,是不错的。任你走到那个小市镇,你总看见一个像样的公园,一座像样的中山堂。眉山的公园,也许因为它是三苏父子祠堂所在之处,也就来得特别宽敞,清幽而洁净。浸在优美的环境里面,而又得沱茶与花茶的激刺,谈笑也就来得异常的热闹了。一餐清爽的午饭后,吐着灰云的汽车把我们一直送到成都。
到了成都的第二天(十四日),我的两个目的都赶着完成了。眼镜配了光之后,朋友早就来到旅社找我们了。四年不见面的少年朋友竟还是原来面目,短短旗袍,直直头发,活活跳跳的人儿,连昔日淡抹脂粉的习惯也都革除了。可是又黑又大又圆的眼睛上面,戴上了一副散光眼镜,表示四年留英在实验室内所耗费的时光有点过分的事实。她的母亲周夫人特由重庆来尝尝老太太的味儿,这回现得特别的年轻了,仿佛完全忘记了战争所给与她的一切苦痛与损失,似乎女儿得了博士,做了教授的事实,改变了她的人生观,潇洒达观是她的现在。
十五日的清晨,我们从灌县出发。在城门口遇着了约定同去的刘先生。刘先生也是我们爱丁堡的老同学。豪爽磊落,仍不减于昔日,可是无由的添上了满腮腭的黑胡须,加上了他无限的尊严与持重,大约也是要表现他已是儿女成行的老父亲了吧!赶到灌县公园,已是午牌时分。在公园里,一餐饱饭后,去找旅馆,不幸新式清洁的四川旅行招待所客满了,只得勉强在凌云旅社定了几间房子之后,大家就出发去参观灌县的水利。
耳闻不如目见。历史只是增加我们对于现实的了解与兴味。秦朝李冰父子治水的事迹,在史册上只是几句很简单的记载,不料摆在我们眼前的,却是一件了不得的伟大工程!灌县的西北,是一派直达青海新疆的大山脉。群山中集流下来的水,向灌县的东南奔放,直入岷江,春季常成洪瀑,泛滥为灾。山瀑入岷江口的东北角上有石山挡住,阻塞大水向东流淘,使川中十余县缺乏灌溉。李冰是那时候这地方的郡守,秉着超人的卓见,过人的胆量,居然想到将石山由西往东凿出一条水道,将山瀑分做外江与内江二流。他自己的一生不够完成这伟大的工程,幸有贤子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