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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我的似水流年-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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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走走停停,时而转头看看夕阳。她要掠一掠头发,先把手里的Frappuccino挪到另一只手上——就连这个动作,也显得优雅而别有深意。有时她低下头,好像在想什么要紧的事。然后她忽然一笑,讲起系里的一位教授——此人手下有三个学生,恰好都是瘦子,简直是皮包骨头。

“一定是在教授的压迫下才瘦成这样的。毫无疑问,这位教授是奴隶主,我绝对不选他当导师。”

我点着头,又愣了一下。爱丽丝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她加快了步子。面前是另一座石桥。我们从桥上回到河那边,沿着河岸继续走。

仿佛只过了不久,我们就走了很远。太阳落了,风有点凉。爱丽丝望了望天边的余霞,微笑着转向我。她的笑容欣喜里带着一丝嘲弄。当时我看起来肯定又幼稚又傻气。但我丝毫不觉得尴尬。周围的一切揉为一体,在我脑子里留下一种新奇、美好却熟悉的印象。发生在此刻的,我仿佛已经经历过;我和爱丽丝仿佛自小就相识;我们从来都在一起……可看她就在身旁,我心里还是充满了期待。

从河边回来,我们在BorderCafe吃了晚饭——这是哈佛广场一家红火的墨西哥餐馆,周末门外总有人排长队等吃饭。然后天晚了,该回去了。

哈佛广场上一阵喧闹震耳欲聋。地铁站出口处围着一圈人,当中是几个小伙子在敲垃圾桶——听上去和录音机以及电视里的摇滚乐也没什么区别。哈佛广场总是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无家可归者、政治活动家、酒鬼、具有反叛精神的青年、虔诚的教徒。今天广场上大多是反叛青年。他们服饰新奇,头发五颜六色。

从哈佛广场进了围墙就是HarvardYard。我们本来要回宿舍,在HarvardYard中间,爱丽丝信步转了方向,拐到Widener图书馆前面。四下寂静无声,一级级长长的石阶上洒满洁白的月光。我们在图书馆大门口的一根石柱旁边碰到了一对恋人。小伙子皮肤黝黑,肌肉结实,像一尊希腊雕像;姑娘的眼睛极明亮,脸上是一种宁静的美。姑娘看见我们,调皮地招招手;小伙子把抱在她肩上的手抽回来,也打了个招呼,憨憨地一笑。

石阶两侧各有一个大石墩。我和爱丽丝在一侧的石墩上坐下。头顶是一片明净的天,群星闪耀。我想跟爱丽丝讲讲星座、银河、牛郎织女,可这样似乎有点造作。过了一会儿,她说:“这样的天空让我想起济慈的诗《明星》——我最喜欢他这首诗了。”

我请她背一遍我听听,她也不推辞,开始背起来:“Brightstar,wouldIweresteadfastasthouart……Notinlonesplendorhungaloftthenight(明亮的星,唯愿我像你一样长久——但不是高挂在夜空中的孤独的亮光)……”

这时石墩下走过一个警察。他身子十分粗壮,制服紧紧勒着,腰带挂着一串钥匙,在他屁股上叮当叮当响。我们的注意力全被警察吸引住了。等他过去后,爱丽丝也不背诗了,笑着说:

“这位胖警察倒让我记起了一件事——是俄国文豪契诃夫死后的事。”

“契诃夫是患肺结核死的。爱丽丝,咱们别谈这些悲伤的细节吧。”

“确实悲伤,不过也很有趣,”爱丽丝说,“契诃夫平生一贯幽默,如果他知道自己死后发生了这件事,肯定会忍不住笑出来。”

“他死后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有了兴趣。

“契诃夫死后,一辆货车把他的遗体运到了莫斯科——那货车车皮上还写着‘新鲜牡蛎’几个大字。那天恰好有个将军的遗体也被同时运到,结果不少在车站等候契诃夫的人一下子跟着将军的棺材走了。过了一会儿,他们才有些疑惑——大文豪的葬礼怎么偏偏遵循了庄严的军事礼节?等这些都澄清了,一队百余人护送着契诃夫的棺材去墓地……据高尔基回忆,队伍里有两个律师,都穿新靴子、打领带。一个在谈狗的智力,另一个在谈他乡间舒适的别墅,以及别墅周围美丽的大自然。一个穿紫色套装、撑花边伞的女士一直试图说服她身边一个戴大眼镜的老头,说死者如何有魅力和幽默感,老头则根本不相信。队伍里领头的人是个粗壮无比的警察,正骑在一匹肥硕的白马上,庄严地向前进……高尔基对这些都很不满,认为有辱大文豪的声名。”

“高尔基看来不如契诃夫有幽默感。”

“幽默感?高尔基完全没有幽默感……”

谈话热烈起来。济慈的诗我虽然不懂,契诃夫的作品我却读过一些,我们就谈俄罗斯文学。爱丽丝从文学谈到她中学时的事。那时她刚迷上俄罗斯文学和英国文学,课余常和朋友们泡图书馆。学校附近还有个旧书店,她也喜欢去那里看书。

“那里的气氛很合适,”爱丽丝说,“书店里有些古老的长椅,椅子上都有一两只猫在睡觉。书架也很古老……”

“长椅上有猫在睡觉?”

“当然,它们总趴着睡觉。有人经过,弄出足够大的响声,它们才勉强抬头看看,又闭上眼睛继续睡。”

“猫确实懒——不过,哪儿来的猫?”

“店主收养的。城市里,很多猫无家可归,店主就收养了一些。顾客们习惯边看书,边抚摩着一只猫。”

爱丽丝又问起我中学的日子,我说那时学校管得特别严。出入校门要检查证件,定时起床、熄灯睡觉。男生不准留长发,女生不准烫发、染发。校长还亲自监督——有一天他就坐在校门口的传达室里,检查学生头发的长度,碰见长头发的男生就揪出来。

“学校不准你们留长发?真奇怪。”

“老师们讨厌留长发的男生。”

“瞧瞧,你来美国算是来对了,三个月不剪头发也没人管——这是个自由的国家。”

“你怎么断定我三个月没剪头发?”

“那有多长时间?”

“记不清了……最多也就两个月吧。”

爱丽丝笑了。

“我忘了上理发店。没时间。”

爱丽丝还是笑。她的头发微微颤动。

下了石墩,我们走回宿舍,各自回房。我没有睡着。我好像还在查尔斯河边,身边是爱丽丝,我们一起慢慢地走,夕阳映着她金色的头发。

七、初吻

坐在RHall二楼的阳台,正好俯看下面的草坪。野餐桌旁边,几位女生穿着比基尼,戴着深色太阳镜,正说闲话。草坪的一侧,几个中国人在扔飞盘。

现在是下午三点,对面CHall的窗户被阳光映得明晃晃的,空气特别暖和。爱丽丝可能还在实验室。等她回来了,我可以约她散散步。

最近我常和爱丽丝散步。见她在房里,我就轻敲两下门说:“又是周末了……”

“是啊。”她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兴致勃勃地和我一同出去。

有时我们什么也不说,只在街上瞎逛,不知不觉就走到查尔斯河边。晴天,爱丽丝喜欢打一把油纸伞——她从唐人街买的。我说如今中国没人打油纸伞,她可惜地摇摇头说:“油纸伞多漂亮,我喜欢上面的花纹。”

路上经过一家家服装店,她常忍不住往橱窗上多瞧几眼。她想进去,又怕我不愿逛商店,就礼貌地说:“我们能不能……”

我于是忙不迭地点头,随她走进店里。试衣服时,她很少问我的意见,总是自己拿主意。有一回,她建议我买一件T恤衫,我欣然从命——就是我身上常穿的这件,纯白的,只在胸前印着一只鸟。当时我穿上它,爱丽丝端详了一下,连夸这只鸟可爱。

“这只鸟的嘴真大,”我说。

“这种鸟只在缅因州才有,”爱丽丝说,“它们因喙大而闻名。可惜它们越来越少,说不定已经是珍稀动物了。”

草坪上传来人们的嘻笑声。扔飞盘的几个人当中,有个瘦小的男孩总是扔偏,飞盘落到野餐桌旁边穿泳装的女士们脚下,他就不停地跑去捡。人们都逗他。

“陈小明,扔给你飞盘,你为什么总接不住呀!你眼睛看着什么呢?”一个男生说。

“小明,你扔飞盘的时候,干吗老要跳那么高,还把小腿弯一下?又不是跳芭蕾舞。”一个小个子女生说。

“当心,当心,别跑太快,看撞到树上了,”一个中年男人担心地说。

这人也叫小明,真巧。我想起自己做过的傻事。我低下头,自嘲地一笑。抬起头时,仿佛天骤然阴了一样,我大吃一惊。

草坪的边上,一个美国男人挺直身子站着,看着身边的女生。那女生穿着浅紫色短袖衬衣,白底带大红花的裙子——是方晴。她正抬头看那男人。那男人慢慢低下头,在方晴嘴上亲了一下。方晴灿烂地笑着,朝他挥挥手,大步往HarvardYard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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