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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请人收到源氏公子的信,大多难以抑制悲伤。二条院的紫姬读罢信,立时软在床上,悲不自胜。众侍女见此情景,也都愁眉紧锁,莫能劝慰。再见到公子昔日惯用的器物,常弹的琴筝,闻到公子留下来的衣服上的香气,股俄中便觉公子已仙逝。惟少纳言乳母怕有不祥之兆,请北山僧都举行法事,祈愿平安大吉。那谱都向佛祝愿两桩:其一,愿公子早日安返京都;其二,愿紫姬消却愁苦,早日康复。紫姬愁苦期间,谱都勤修佛事。
紫姬为源氏公子置办衣物时,那常礼服和裙子,皆为无纹硬绸,甚是怪异,令人见了悲叹。公子临别吟唱“镜影随君永不离”时的形貌,始终不能消失。然而这犹如镜中花,水中月,只得空自嗟叹。往日公子出入的门户、常椅的罗汉松木柱,而今睹物思人,胸中甚是愁闷。纵是阅世历深的老人,于此情此景也难免悲伤。况紫姬自小受公子抚养,视若父母,与公子亲近无比。此番匆匆离别,自是耽于深深思念之中。倘使公子仙逝,则知事已至此,岁月流逝,自会渐渐遗忘。但如今并非永别,而是流放他乡,归期无定,不免令人牵肠挂肚,忧愤懑怀。
师姑藤壶皇后时刻挂念是太子前程,自是满腹忧伤。且与源氏公子有宿线,对此哪能无动于衷?数年来,只因深恐蜚短流长,所以行事步步小心。若将隐私略微泄露,定遭世人诽谴,故只得将情爱按捺于心。但凡公子求爱,大都作装不知,不以为然。所以爱管闲事之人,于此事,却终无话可说。今细细想来,能太平无事,半是因公子不敢轻举妄动,半是由于皇后为避人耳目,极力掩饰。如今危险已无,但旧情难忘,难免流泪。于是她的回信,写得亦较以前稍微详细,其中有如此言语:“近日只是:
居身菩提。犹恨,经年红泪染袈裟。”
尚侍俄月夜在回信中道:
“世上众目堪难防,心中间煞愁难解。此时可想而知,恕不详述。”聊聊数语,写于一张小纸上,夹在中纳言君的回信中。中纳吉君的回信则极尽尚待忧伤之状,凄楚动人。源氏公子读罢,顿觉眼眶湿润。
源氏公子给紫姬的信极为周详,所以她的复信中也有许多伤心之言。其中有一首诗:
“海潮侵客袖,居人泪沾襟。若将襟比袖,谁重复谁轻?”
紫姬所送的衣服,色彩与式样都极为雅观,甚合公子心意。源氏公子想:“不知她心灵手巧,遇事不俗,又这般雅丽,真乃意中人也!若无此变,如今我正好摒弃尘世杂念,断绝牵累,与她安闲度日。”可眼下境遇,让他又不胜四惋。紫姬的容颜时时闪现于眼前,昼夜不曾消失。相思深处,决计暗中迎她来此。转念一想:生不逢时,举世混浊,前生罪孽未除,岂可胡思乱想?便不再他顾,即刻斋戒沐浴,日日勤修怫事。
左大臣在回信中言及小公子夕雾近况,甚是可怜。但源氏公子以为小公子有外祖父母照抄,且将来自有见面之日,对小公子并不十分牵挂。想来他思妻之念定比爱子之心更为烦恼吧!
且说那六条妃子,于伊势斋宫处。源氏公子也曾命人送信前去,她亦特地遣使送书来,措词委婉,笔致优雅,自与众不同。其中道:“足下居所,似非人世间。吾等闻此消息,恍若身于梦幻。细细思量,总不致长年客游木思京都吧!然前世罪孽深重,恐相约之期,已遥遥无尽!
寂寂须磨流放客,怜怜伊势隐居人。如此万般浑浊的世间,将来如何了结啊!”另有千般话语,别具一诗云:
“君有佳期重返里,我无生趣永飘零。”
六条妃子素多感悟,回信自是合情达意,春意秋思绵绵,尽传淑女情怀。才华甚超常!
源氏公子思忖:“此人本来可爱,我不该为那生灵祟人之事怨怪她。如今万念俱灰,飘然而去。”至今忆及,惟觉愧意连连。以致收到她的来信,也觉得这使者甚为可爱,刻意款留两三天,听他讲讲伊势情形。此为荒凉旅邻,自可许这使者近身面禀。他年轻而聪明伶俐,见得公子仪容,心中惊叹不已,竞致感激涕零。源氏公子与六条妃子的回信,言词目不一般。其中一节道:“孤寂无趣时,常想念心切,先前若知我有流放厄运,定随你同去伊势。惟愿:
去罢伊势别离忧,浪中小舟度此生。只畏:
今生难诀愁和泪,又望须磨浦上云。相见之期,渺茫难料。想来,好不叫人愁闷啊!”如此之类,源氏公子对往日情人,无不殷勤备至。
那花散里收得公子来信,亦甚悲伤。写了长信回复,并附上丽景殿女御的信,源氏公子看过,兴致难抑,甚为珍惜。他多次阅读此信,尚觉可慰孤寂,却又另增别恨。花散里附诗道:
“愁见满阶皆蔓草,忽又涌泪袖未干。”源氏公子读罢,想象她那评内蔓草丛生之状。无人照顾的生活一定凄苦不堪吧!信中又适:“梅雨淫淫,处处墙倒垣倾。”便命府中家臣,派领地内人丁前去修补。
再说那尚待俄月夜,因与源氏公子私情泄露,传为笑辆,羞愤难当,已颓丧不堪。右大臣素来疼爱此女,便屡屡向弘徽殿太后说情,又秦请朱雀帝。朱雀帝认为她并非有身分的女御及更衣,仅为朝中女官,便饶恕了她。这尚待苦恋源氏公子,闯下滔天大祸。幸而获赦,依旧人宫侍奉。但她依然痴心倾慕这多情郎。
陇月夜于七月里返宫。朱雀帝向来宠幸她,便不顾外人讥议,依然留她在侧伺候。不时向她诉怨申恨,且订立海警山盟。其姿容仪态,极为雍容柔美。可肽月夜一心念及源氏公子。甚觉有愧于朱雀帝。时逢一日,宫中举行管弦乐会,朱雀帝对她道:“源氏公子木在,颇感美中不足。况且比我思念更深的人,何其多呢!觉得世间万物,尽都黯然失色了。”之后垂泪叹道:“我终究违背了父皇遗命!罪不可赦r”俄月夜也淌下泪来。朱雀帝又道:“我虽生于人世;但丝毫无趣,更不求长生。若我即刻死了,你如何想?倘你以为我的死尚不及领磨那人的生离可悲,那我的灵魂也要不安的。古歌道:‘相思至死有何益,生前欢娱胜黄金。’此为不解来世因缘的浅薄之见吧!”他深感世事沧桑,但语态却格外温存。俄月夜更不胜悲,泪流满面。朱雀帝便道:“如此,你在为谁流泪呢?”
稍后,他又道:“至今你不曾为我生个皇子,实是憾事!本想遵循父皇遗命让位于皇太子,可其间阻碍甚多,教人好不烦恼户都因当时权臣当朝。朱雀帝年纪尚轻,性情柔弱,故不能随意行令,痛苦之事极多。
且说须磨浦上,秋风萧瑟。源氏公子居处虽远离海岸,但行平中纳言所谓“越关来”的“须磨浦风”吹来的波涛声,夜夜鸣响耳边,凄凉至。此地独有秋色。源氏公子身边人少,且皆已入睡,推公子一人难眠。他将头从枕上抬起,闻得四面秋风猛厉,涛声渐高,如在枕边。泪又消然涌出,浸润了枕头。他便起身,弹了一会琴。那琴声自己听了亦凄楚无比。便停下来,吟道:
“离人泣声入涛声,哀声疑人故国来。”哀思凄怨之声,惊醒了随从诸人,皆深为感动!不知不觉坐起身来,悄悄抹泪。源氏公子听了,心想:“他们皆因我一人而离却朝夕相亲的骨肉,颠沛至此,受这般苦楚!不知做何想法?”甚觉歉疚。心想今后若长此愁叹,他们看了,必定更为伤怀。于是强振精神,昼间与他们谈笑风声,以排遣尘世烦忧。寂寥无趣时,且将各色彩纸粘合起来,作戏笔书法。又于珍贵的中国绢上漫笔描画,妙趣横生,贴在屏风上。身居京都时,只是遥想别人描述高山大海的雄姿。而今亲眼目睹,顿觉这真真切切的山水之美,远无法想象,便作了些优秀的图画。随从人等看了皆道:“应召请有名画家千枝与常则来替这些画着色才好。”众人颇觉美中不足,有些遗憾。源氏公子是个可亲可敬之人,侍从们认为亲近他便可摆脱尘世烦忧。因此常有四五个随从与公子形影不离,以此为一大乐事。
一日,庭中花木正艳,暮色清幽。源氏公子走到望海回廊上,凭栏闲眺四周景致,其神态飘逸液酒。许是环境沉寂之故,令人几疑身处仙境。公子身着柔软的白绸衬衫,罩淡紫面、蓝里子的衬袍,外穿深紫色的寻常和服,松松系着带子,打扮甚是随意不拘。念着“释迎牟尼佛弟子某某”诵经声,体态优美异常。其时海上传来渔人说唱及划小船的声音。远远望去,那些小船犹如飘浮于海面的小鸟,颇觉苍寂。天空,-行寒雁凄凄哀鸣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