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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跟着宋运辉走到饭店外面,满脸惭愧地说,她不会跳自行车。宋运辉笑笑,没说什么,取了自己的旧自行车,拿手帕将多年不用的后座擦一下,自己跳上去,单脚支地,让程开颜上车。程开颜一上车,他就闻到一股扑鼻的浓香。他忙骑车上路,免得被熏死。
骑岀好一段路,宋运辉不吱声,后面的程开颜也不吱声。直到大约一半路程时候,程开颜才在后面说话,“哎,小宋,都说你是神童呢,高中没读都能考上大学呀,真了不起呢。”
程开颜的声音与她的长相一样,珠润玉圆,如果用指头戳一下,触感甜腻柔软。宋运辉听了不好意思不回答,但也是硬着头皮才肯搭话,“我没啥了不起,那些毕业十来年还能考上的老三届们才了不起。”
“可是你没读高中呀?”
“自学呀。”宋运辉忽然发觉不对劲,他怎么也“呀”上了。
“难怪呢,你进厂没人教你,技术也能学得那么好。都说现在一车间的机修工有问题还打电话问你呢,是吧?”
“人们都还说什么?”宋运辉都有些不想回答这些白痴问题,想拿这话刹住程开颜的提问。
没想到程开颜不领会精神,继续道:“人们还说你够朋友,讲义气,放到解放前,就是辣椒水老虎凳都拿你没办法。”
宋运辉没想到人们对他挺寻建祥的普遍评价是这样,还以为大家都认为他与小流氓做朋友同流合污呢。不由道:“你也这么想?我没那么崇高。”
“要崇高干什么呀,弄得像老头子们那样每天板着个脸假崇高,多没劲呀。”
宋运辉又忍不住笑,问道:“你电大学什么专业?”
“肯定不是你们化工专业,每天耳朵里都听这个,烦都烦死了。我学会计呢。”
“噢,会计。”怎么又是会计,都学会计。宋运辉想到姐姐,很是黯然。
“不好吗?哎,你说话呀。”
“挺好,很不错。”
“可是你好像不喜欢。”
“我当然不喜欢,我喜欢工程类的。”宋运辉随口应着,跟这小姑娘说话不费劲。他长长吸了口气,空气很凉,凉到心底,郁闷消减许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路聊天回到厂区,宋运辉好人做到底,一直送程开颜到她家楼下,好像是处长楼区域。程开颜跳下车,站宋运辉面前,鼓起勇气道:“你的手帕刚才帮我擦后座脏了,我替你洗洗再还给你好不好?否则真过意不去呢。”
宋运辉吓得忙说“不用不用”,又说了“再见”,忙跳上车溜了。洗手帕?这不跟小姐书生一样了吗?恐怖啊。回头再看程开颜,却见她还站路上,只得又转回去,对一脸欣喜的程开颜道:“现在虽然严打,可治安还是不太好,你先上去吧,我下面看着,你进屋后跟我招个手。快上去。”
程开颜笑眯眯地又磨蹭会儿,才上楼。一会儿就从二楼一个房间伸出头来,在上面大声说:“谢谢你,你早点回去吧。晚安。”程开颜的话还没说完,那窗户一下伸出另外两只头,宋运辉落荒而逃。
可宋运辉流年不利,逃得飞快,却无意追上另一个骑车的,被那人叫住,原来是虞山卿。凛冽的寒风中,虞山卿的笑容跨越季节,先一步来到春天。宋运辉只得将自行车慢下来,两人并骑。虞山卿忽然问一句:“小宋,你老家在农村?从小在农村长大?”
宋运辉不清楚那话是什么意思,奇道:“你在学算命?全中。”
虞山卿笑道:“不是我,是启明,启明说你肯定是农村来的,所以做什么事都异常刻苦、用力,姿势非常……非常那个,哈哈,强势。”
宋运辉心说,能有什么好话,大学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同学就曾说起过他和其他从农村来的同学,说他们这些人太求上进了,姿势一点不优雅从容,不像伏击在草丛的狮子,倒像是血红着眼睛时刻准备抢食的狼。刘家虽然也曾在运动中起落,可刘启明毕竟也是养尊处优。宋运辉心中异常气愤,比听那女同学说起这事还受刺激。他佯笑着道:“你刚从刘总家出来?看样子准备结婚了吧?”
“早呢,早呢,呵呵,不急。你来这儿,也是从哪家姑娘家刚出来?”
宋运辉笑道:“只有当苦力的命,门没进茶没喝。哎,你说起农村,我倒想起去年夏天我小朋友来的事,哈哈哈。”
想到那次刘启明被梁思申气哭气跑的事,虞山卿有些讪讪的,再说,那次梁思申还用英语骂了他一句色狼,还是他回家拿字典一查才查出来的俚语,他一时没法再太得意,立刻转了话头,继续抢占高地,“下礼拜,我们得集体去上海量体裁衣定做西装,如果最终谈下来的设备在美国,正好我可以帮你带东西给你那个小朋友。”
宋运辉心头刺痛,刘启明那儿倒也罢了,已成过去,但是去北京谈判,以及甚至出国都轮不到,却是他自认最大的失败。他淡淡地道:“小虞,你努力终于有结果。”
虞山卿“嗤”地一笑,笑得异常讽刺。他当然知道宋运辉话里有话,但是绵里藏针有什么用?反正,机会已经属于他了,谈判,甚至出国,多少天,他可以紧密接触最高领导,到时有什么不可手到擒来?所以,在宋运辉面前,他连含蓄都不必了。虞山卿得意地想,所有的,都是他亲手努力得到,而且姿势又是非常漂亮。
宋运辉回到寝室,辗转不能入睡,浑身火热。即便是如此寒冷天气,他两手伸出被子抱头沉思,还一点不觉寒冷。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从小听多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老话,究竟算不算过时背晦?
而且,他还想到刘总工,如果不是因为刘总工,虞山卿哪里有这样的机会。这时候,唯一能站出来说话的只有刘总工,可他没说。他如何待刘总工,虞山卿如何待刘启明,刘总工心里怎么掂量?总之,宋运辉对刘总工这个老知识分子异常失望。刘总工快退休了,不赤裸裸地捞取好处,更待何时。
到第二天上班,大家还热议这事,也有人指出虞山卿如果不是打压下宋运辉,机会原本属于宋运辉。宋运辉听着头大,巴望着他们不说。可同事们怎么可能不说,多少年了,工厂终于迎来这么一件大事情,大家又闲得慌,好不容易有这么件大事嚼舌根。这一天,宋运辉度日如年,还是逃到图书馆阅览室躲清静。经过刘启明的时候,他神色如常,还是看了刘启明一眼。
晚上,不出所料,宋运辉吃完饭串了几个门,正半躺床上看书,程开颜上门。宋运辉好像是冥冥之中有感应,或者说是他正在等待程开颜的到来。他客气但并不是很热情地接待了程开颜,将杯子用开水烫了,才给小姑娘冲一杯开水。同室的方平正上着三班倒的中班,冬天寝室门没畅着,屋里只有两个人。
所以程开颜有点坐立不安,有勇气上门了,却没勇气抬头。她拿来的一只铝饭盒放她面前。还是宋运辉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问同学的呀。一问就知道。”今晚不用迎着寒风,程开颜就说话细声细气的。
“哦,对了,你们同学都是厂子弟。刘启明你认识吗?刘总工的女儿。”
“当然认识,跟我哥是同学呢。”程开颜忍不住警惕瞥宋运辉一眼,“你也认识她?”
“当然,我常去图书馆,常遇见。很娴静美丽的一个女孩。”
“可她现在跟生技处的虞山卿是一对儿,就是那个踩你的虞山卿。你不知道吗?她太可恶了,伙同虞山卿和她爸一起踩你,我爸说本来机会肯定属于你的。你别理她。”
宋运辉本来今晚有所设计,这会儿被程开颜赤裸裸的偏袒有所打动,不由笑道:“我怎么可能理她,她跟虞山卿同进同岀,我们全寝室楼都知道。前一阵她爸不是失势吗?那时候刘启明上虞山卿寝室找他,虞山卿到处躲着避刘启明,一直到刘总恢复位置,两人才又好上。这些我们也都知道,都看着。”
“真的吗?”话说开了,程开颜不再拘束,又被宋运辉说出的话惊住,两只眼睛更是瞪得桂圆核似的圆。
“别说出去,刘启明挺秀气一个女孩,我们旁观的都替她打抱不平,不忍心看这样一个人伤心。啊,对,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程开颜不语,严肃地注视着宋运辉,心里非常排斥宋运辉对刘启明的怜惜之情,好久,才勉强打起笑容道:“今天不用上课,明天呢。谢谢你昨晚送我,我妈妈说你真是个有口皆碑有责任心的人,送我到家还看着我上楼才走。她本来还想自己过来道谢的呢,我不让她来,可别吓着你。我……”程开颜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