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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运辉一听就觉得不对劲,这个名单很对劲,技术好的、能决策的、能拍板的、包括他这个能跑腿英语好的都在了,问题出在那个政治过硬。他的家庭成分,在档案里都有记录,这回还会不会被旧事重提?就算旧事不重提,他这回在整党过程中认寻建祥为友这事儿,至今还没完呢,这哪算政治过硬?宋运辉总觉得通过审核的可能性很小,即使审核小组的人没发现,难保有眼红嫉妒的人揭发攻击。
想到盼望已久的与老外技术交锋,而不是过去在北京的蜻蜓点水式上门拜访,想到很可能这个希望会因为他在整党会议上的表现而成泡沫,他心中百样感受。他勇敢直视自己内心,分明看到一个淡淡的“悔”字。他清楚,这等小事,他只要如老徐说的“迂回”一下,找党组织认个错,交个心,这种事根本就不成其为什么事。但是只要他死不改口,这事依然是他污点。
宋运辉内心斗争三天,一直没有行动。第三天审核结果出来,十个人里面删去一个人,那个不走运的人就是他宋运辉,原因就是整党中的问题。而后,虞山卿因为技术过硬,年轻有为,和英语较好,被推荐作为第十个人送交审批。宋运辉人前装作若无其事,人后不得不苦笑,他早该想到设备改造过程中还有个与外商谈判的问题,早该想到严格的外事纪律对参与谈判者政治面貌的严格要求,恐怕年前虞山卿不怕被人侧目,迫不及待抛出炸弹打压他宋运辉的时候,已经考虑到这点了吧?虞山卿从刘总工那儿得到的提示?毫无疑问的,除去他宋运辉,因为是他提出设备改造的初案,他应该是第一人选。虞山卿确实该算是接替他的不二人选:年轻,可供跑腿;英语不错,可弥补翻译技术不足的问题;又现在隐然是刘总工家小女婿唯一人选。虞山卿这个人,如果预先知道将有与外国商团谈判的可能,他怎能不放手一博。宋运辉心想,全是他自己太大意,给虞山卿机会。不过,也只能这样了,求仁得仁。
水书记一看这个结果,火了,但是也没办法,外事纪律严格,自与寻常不同,他有些时候也不能总捧住一个人,那太明显。再说这回谈判主要侧重技术,需多仰仗刘总工,虞山卿明摆着是刘总工的准女婿,他不便在此时插手把虞山卿拖下来,得罪主要人物。他更多时间喜欢顺着用人,而不是处处发号施令。但他气宋运辉没出息,授人以柄,他干脆叫宋运辉过来,虎着一张脸瞪着进门的宋运辉,他的秘书忙关门出去,心说小宋你自求多福吧。水书记这回没叫宋运辉坐,瞪了宋运辉好一会儿,才短促而低沉地问:“你跟那小流氓是怎么回事?”
这回水书记不再是破口大骂,终于给宋运辉说话机会,宋运辉忙道:“他不是小流氓,水书记,您耐心听我说,我是真的不能诋毁一个朋友。不仅是我,一车间的很多人也为寻建祥惋惜,接触过他的人都知道他是条真汉子。我刚进厂时候,是他带我熟悉环境;我在一车间倒班,他一直风雨无阻拿自行车驮我上下班;我姐姐去世时候,我很悲伤,他照顾我好几天;即使他闯祸那天,我加班到很晚还以为得饿肚子了,回到寝室,寻建祥已经给我打了饭菜。他这次打架,是为饮食店工作的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的妈妈阻止他们交往,令寻建祥很伤心。听说那晚有人在饮食店对那女孩不三不四,寻建祥当然不答应,跳出去打架,才会闹大。寻建祥不是个小流氓,小流氓做不出待人至诚的事。但我也一直想不通他还有熊耳朵那些一起打架的人为什么总是对前途没信心,得过且过,明明是挺有良心的人,偏要穿花衬衫踢死牛皮鞋说话行事古怪招人厌才舒服,我一直怀疑他们自暴自弃,寻建祥那些朋友也常来我寝室,只要看见我在看书做事,他们就不打扰,他们很懂事。我们也常有谈话,我不成熟分析,他们行事古怪有几个原因,
第一是因为每天倒班,按他们的话说,每天过日子就是围绕睡觉一个主题,没睡好的人一般脾气比较大;第二是因为总厂规定,夫妻都是本厂职工的才能分房,我们厂女孩少,大多还是厂子弟,寻建祥他们在本厂找不到对象,可我们厂又离城远,他们接触到其他女孩的可能性很少,为此,他们嘴上不说,心里苦闷,都是老大不小快三十的人了,也该苦闷;第三,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看不到其他变化,走出门,又是看来看去只有那么几万个人,对于一个好动的年轻人来说,可能很束缚,这是我想的,因为我跟他们谈起一车间设备改造时候,他们都很有兴趣,还积极建言献策。跟他们不熟悉,可能一看见他们穿花衬衫,就觉得他们是洪水猛兽,但跟他们熟悉了,就会知道他们本质不坏。我很想帮他们摆脱迷茫困境,可我力有不逮。我最多只能在他们出门时候老太婆一样叮嘱他们不许打架,如果他们真打架回来,我帮他们处理伤口。我不敢想象他们关十年后出来会是什么模样,十年最美好的时光都没了,我怎么还能忍心指责他们以前的过错,也跟着不明真相的人称他们是小流氓。其实虞山卿也是知道的,不过可能我一来就去车间,我跟他们能混得比较好。”
水书记最初皱着眉头爱听不听的,后来神情越来越专注,几乎是看着宋运辉眼睛一眨不眨。等宋运辉说完,水书记想了会儿,问:“你找对象不成问题,要我做媒的就不止一个两个,你也不倒班,你在厂里也有被束缚的感觉吗?”
“我文化程度稍微高一点,我能自己找书找杂志丰富精神生活,还嫌时间不够用。但他们不一样,他们的精神生活需要外界来提供,可晚上工人文化宫只开放阅览室,他们只有影剧院和聚餐喝酒两条路。喝酒了还能不闹事?其实集体宿舍还有许多这样的人存在,寻建祥他们不是特例。别人越不理解他们越是鄙视他们,他们越跟别人拧着干。”
“又不是小孩子,那么大的人……。”水书记一时无语。
“所以他们特别爱看《加里森敢死队》,那里面小偷什么的人都能被重视,他们可能也希望有那么个头儿让他们做事吧。”
“有什么办法激活他们?你回去也好好想想,青年工作确实是个问题,七六年前把他们运动得太足,现在又太不关心他们,你能发现这个问题,很好。不过,这回跟外商谈判,甚至以后出国考察的机会都不会再轮到你,你自己调整好心态,不要学寻那个什么他们自暴自弃。去吧。”
宋运辉答应出门,把事情跟水书记讲清楚了,他舒心许多,可是想到不仅参加谈判机会没有,出国机会也泡汤,他又郁闷之极。出国,他向往了多少年的事,从梁思申出国那时候想起。可惜,非常可惜。而他也只能徒呼嗬嗬。
周末,参加生技处一个同事的婚礼。新郎新娘都是厂子弟,钱多,派头大,硬是要到城里的饭店包场子喝喜酒,大伙儿只好都骑着自行车去。喝喜酒不能穿工作服,宋运辉只能翻出自己设计妈妈制造的深蓝薄花呢夹克衫穿上,没镜子,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梳顺头发出门,半路早给风吹乱了。同事们见了都说小宋这小伙子帅,说他平日深藏不露。宋运辉嘻嘻一笑而过。
喝完喜酒,已经是晚上八点,冬日的夜晚漆黑一团。大家纷纷向新人告辞,新郎却忽然拖住宋运辉,指指旁边一个小姑娘,道:“小宋,帮忙,这是小程同志,程开颜,她白天坐公交来市里读电大,现在没法回去,你带她回厂行吗?姑娘家的,这又是大黑天,托付别人我们不放心。”
“行,顺路。”宋运辉看看那个程开颜,珠润玉圆的一个女孩子,眼睛嘴巴都是圆圆的,连手指头都是圆圆的,看上去挺滑稽。他问那个程开颜:“那现在就走,还是再等会儿?”
“现在就走,现在就走,哎呀,非常非常麻烦你。”程开颜笑起来挺甜美。
宋运辉跟新郎同事再次告别,却发觉大伙儿都笑得有些古怪,他忽然想到,会不会又是谁给他做媒的招数?怎么都不来点新鲜招数,每次都是自行车带人,没一点技术含量。看向程开颜,果然见她冲新娘做得意的小鬼脸,程开颜见宋运辉看过来,忙收起笑容,尴尬地干咳一声,一脸通红。宋运辉哭笑不得,同事塞给他一个什么货色,人家小姑娘都还没长大呢。
小姑娘跟着宋运辉走到饭店外面,满脸惭愧地说,她不会跳自行车。宋运辉笑笑,没说什么,取了自己的旧自行车,拿手帕将多年不用的后座擦一下,自己跳上去,单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