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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忙了一天,夏日的天色都已黯淡下来的时候,宋运辉从二期现场回来,经过会议室,看到虞山卿占用的那个会议室已经熄灯,而梁思申占用的会议室灯火通明。他站在暗处,透过窗户凝视,见里面大家一天忙碌下来,都是东倒西歪,唯有梁思申一人腰板笔挺,梳在脑后的发髻一丝不乱,姿态依然优雅如天鹅。那样子的认真,令梁思申全身如同散发熠熠光泽,就如她脖子上那串珍珠项链的柔和纯正。这一刻,宋运辉忽然觉得梁思申很美丽,不,是魅力非凡,她已不再是个单纯活泼的小妹妹。他不由驻足。
但有人嘻笑打骂着上楼的声音惊醒宋运辉,他忙从会议室窗口走开,回去自己办公室。坐到办公桌边,分明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跳得如刚做贼逃回。他愣住了:天,他想哪儿去了。
直到传来敲门声,他才回过神来,不得不干咳一声,才开腔让门口人进来。秘书进来说看到这边灯亮,问他有没有什么安排。宋运辉问会议室的讨论还要到什么时候,不如明天继续。秘书领命出去,但宋运辉也跟了过去。他问财务科副科长谈得如何,财务科副科长说,有这么几个内容,不知道该不该透露给外商。
宋运辉没回答,看向梁思申。梁思申立刻道:“不如这样,这几项内容你们整理一下,告诉我大致概念,让我心里有个数,但我不记录到会议纪要中。宋老师,相信我,我不会做双面间谍。”
宋运辉看到梁思申真诚闪亮的眼睛看着他,一时不敢对视,扭过脸去,又看向财务科副科长递给他的几项内容,却是干脆地道:“小梁,工作归工作,立场一定不要模糊。今天的会议就到此结束吧,明天继续。”
梁思申有些失望,她本意完全是想为宋老师做成一件事,她确实模糊了立场,将立场明显偏向宋老师。可没想到宋老师不领情,但宋老师也没错,工作归工作,做领导人都是那样,没感情可言。就跟她爸也一样,工作时候连爷爷都别想插手。她略带沮丧地“噢”了一声,垂眼收拾一下资料,却还是认真地拿出刚才她的记录,交给宋运辉秘书。
“这些是我们今天讨论得出的专有名词中英文对照,请你拿去打印并复印,明天会议上可以参考。即便……以后也可以用得上。宋老师,请给我半个小时,我想就今天的会议,和昨晚与虞先生的讨论,有几点想法需要和你交流。”
“啊,好,我送你回城,边走边说。”又回头对秘书道:“这份英汉对照找谁连夜做一下,你拿纸笔跟车记录。”
梁思申本想说,最好是私人对话,但忽然想到国内国情与国外又有不同,便是释然。她从小听多妈妈对爸爸的“教导”。妈妈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总叮嘱爸爸作为一个年轻干部,最不能在男女关系上犯错误,哪怕是被谁捕风捉影了也不行,那会影响名誉。宋老师如此年轻,又身居高位,还没有爸爸那样的坚实身份背景,自然行事必须步步为营,不敢稍微行差踏错。一念至此,梁思申豁然开朗,当下遵循宋运辉“工作归工作”的基调,起身微笑道:“为安全起见,宋老师最好请个司机师傅开车。我的中文并不过关,可能需要宋老师配合思考。”
宋运辉看一眼秘书,秘书便领命而去。梁思申拉大距离,以工作时候常用礼数,请宋运辉先行,自己则是大声感谢了在场诸位一天的配合,才跟岀门去。宋运辉看在眼里,按说应该是为梁思申的机灵大方松口气的,可心里却是万般的不情愿。可这不也正是他自己想要的吗?
两人走到楼下,等在车边,等候司机,启动了车子,都没进去的意思。夏天的夜晚还是热烘烘的,绿化很好的厂区里蚊子逼人。宋运辉想说些轻松的,却一时张不开嘴,不知道说什么。反而是梁思申微笑地问:“虞先生先走了吗?”
“噢,他中饭后就走了。不过他去趟北京,很快再过来。他的工作作风倒是一点没变,节奏总是把握得非常好,有生活有工作,两全其美。再忙的时候也不忘风度。”宋运辉说到后来,忽然感觉味道不对,他这是想说明什么。
梁思申笑道:“那是应该的,做人应该有种态,说白了,死也要死得有模有样。”
宋运辉笑了一声,但忽然想到多年以前,虞山卿有意刺激他的话,那是刘启明说的,说他姿态不美。那么多年过去,其实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也以此严谨要求自己的。但今天看到梁思申一天会议下来依旧珍珠般的美好姿态,他终于看到距离。以前,说到底还是不肯承认的,可今天,面对比他小很多的梁思申,他没有理由可寻,差距就是差距。他昨晚还笑话杨巡,其实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幸好秘书跟来,笑道:“厂长,我已经跟您家去了电话,说有工作不能回家吃饭。外面热,车里坐吧。他们都真佩服梁小姐,一天下来,穿着长袖子,就硬是不挽起一下。虞先生也是,虞先生还下了工地。”
梁思申笑道:“这还是好的,在美国,有时全身盔甲在太阳底下活动一天,全身湿透,也不能脱一下,这是我的职业要求。我坐前面。”
宋运辉微笑,却坐到驾驶座后面的位置,与梁思申形成对角。坐进车子就道:“小梁,有什么议题,我们抓紧。”
“好。我需要了解一下高层管理的态度。问题有五……”
秘书立刻摊开纸笔,掏出小手电挂车椅背后,记录。司机赶着过来,见此什么都不说,一声不吭把车开岀去。唯有宋运辉觉得这样很好,他喜欢这样的环境,喜欢这样的团结紧张,又严肃活泼。因为刚才有关姿态的问题想了一下,他唯有投入到得心应手的工作当中,才觉得心境自由,收放自如。
梁思申问完所有问题,满意地合上本子,由衷地道:“宋老师,我一如既往地佩服你。从那时候辅导员始,你总能最言简意赅说明问题。”
宋运辉听了一笑,伸手熄灭一直晃在他面前的手电。“我本来想表扬你的,可被你一说,我没法再开口,否则成互相吹捧了,成什么话。”他在黑暗中看着梁思申年轻光洁的侧面,微叹道:“可惜,你这样的人才,不肯回国。”
“不,我正考虑回国,但我在寻找最合理的回国方式。”
“唔,对,不能放弃对事业的追求,不能放低对自己的要求。一个人,工作着才是最美丽的。”
梁思申不由得笑,“宋老师,你是彻头彻尾的工作狂,跟我的老板吉恩一样。可是对我来说,不!套用你的话,工作归工作。我最多只能做到跟虞先生一样,掌握好工作节奏,工作生活两不误。”
宋运辉听了也笑,对秘书道:“现在的年轻人会生活。”
到宾馆下车,却看到杨巡大步迎上来。宋运辉心头不快,但就此止步,等杨巡出来,他微笑道:“小杨,你在正好,我还有些事,你陪小梁吃个晚饭。”
梁思申大大吃惊,回头看向宋运辉。宋运辉仿佛是看到梁思申眼里的失望,心头如被什么揪了一下似的,但还是立刻硬下心肠解释道:“我需要跟人饭桌上说几句话,不好意思。小杨,把你熟悉的好餐馆说出来让小梁挑挑。”
梁思申回过神来,忙不慌不忙地道:“明白了,宋老师走好。我明天早上七点半还是在大堂里等。”
等宋运辉的车子离去,梁思申才摇摇头,想了想,又摇摇头,和莫名其妙的杨巡一起走进大堂。杨巡看玉人如此,不由问一句:“不愉快?”
梁思申摇头,“工作就是工作,没什么愉快不愉快的。只是……宋老师活得太艰苦了。”
“是啊,他们厂里人都说宋厂长是拼命三郎,有人被宋厂长砸下的工作逼疯了,个个在后面跺脚骂,可都还真心佩服他。你今天工作上一接触,知道辛苦了吧。”
“不是,不全是。咦,杨逦妹妹呢?”梁思申不愿跟杨巡背后议论宋运辉,说宋运辉最逼的还是他自己,逼得他自己六亲不认,这话怎么能说给杨巡听。她索性岔开话题。
“我让两个弟弟带杨逦唱卡拉OK去。你看上很累?回去休息吧,我等下给你送餐上去,别出来了。都说跟宋厂长做事是奔命。”
梁思申摇摇头,“你在西餐厅等我,好吗?我一会儿下来。”
“好。不过这儿西餐厅的牛排能砸死人,别说我没警告你啊,他们都说得带着牙医来这儿吃牛排。”
梁思申被杨巡略带夸张的表情引得一笑,“小杨,我一天会议下来脑子很紧张,有没有放松的地方?”
杨巡笑道:“有,路边摊儿,喝啤酒吃螺蛳划醉拳,可惜你肯定不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