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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怎么排的队?我们排第几位?哪天可以轮到?”
那人懒懒收拾报纸,却对宋运萍发问:“他是谁?你家的事跟他有什么相干?”
雷东宝抢着道:“她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问你,你回答。”
那人却“嗤”地一声,斜睨着雷东宝不屑地道:“什么时候的事儿?谁问你……”话音未落,那人忽觉腾云驾雾,脚底生风,晕眩过后发现,他被劈胸抓起,顶到墙上。雷东宝比对自家的事儿还认真地对待宋家的事。那人好汉不吃眼前亏,面对压到眼前的一张煞神脸,立刻不再吱声。办公室另一个人站得远远地道:“你们干什么?我警告你们,立刻放手,否则后果自负。”
宋运萍也惊住,她原本只想大吵一架,没想到雷东宝上来就动武,偏离既定轨道。她想上前劝阻,但又闭嘴,事已至此,不如顺其发展,再回头,反而被人继续看死,更加看死。但心中开始提心吊胆。
雷东宝理都不理身后的警告,盯着眼前的人狠狠地道:“老子偏要插队。你今天就给宋家办摘帽。老子只问你一个字,干不干?”
那人被雷东宝拎起来顶在墙上,哪里敢回答两个字“不干”,但宥于面子,又不愿意说“干”,只得战战兢兢地道:“得写申请。”
“然后?”雷东宝惜字如金。
“然后把申请放我这儿,等我通知。”
宋运萍一听,心说这就是了,办好的人都这么说。心中不由骂那人一声“犯贱”,敬酒不吃吃罚酒。挺方便的事,“四人帮”粉碎了,“三中全会”开了,国家给了那么好的政策,却硬是让这帮当官的给使坏了。想到宋家这么多年来在这帮人手下吃的苦头,虽然见事情有了眉目,虽然知道得罪街道的人不便,宋运萍却背手不去阻拦雷东宝,只觉大快人心。而另外一个人见此情形,不敢靠近,闷声不响旁观。就算他这时逞能,难保他哪天落单挨闷棍,因为谁都知道在摘帽的事儿上,绝大多数人憋了一辈子的恶气。
雷东宝却并不觉得满意,不耐地将那人拎高两公分,怒斥道:“你这么大人会不会说话?怎么一茬屎一茬尿没个完的。老子问你,申请后做什么,什么时候批准,老子哪一天可以拿批文,你给老子心肝肺屎尿屁一起放出来。”
宋运萍听了差点忍俊不禁,那人却淋着冷汗从嘴里放出屎尿屁,“申请得党组开会通过,每星期只有礼拜五一次,这中间隔着一个春节,我真没法给你确切日期。”
“算你初十上班,我过了元宵就来问你拿手续。行不行,说一声。”
“行,行,你放我下来,我给你们拿申请报告。”那人被吓到崩溃,不再继续讲究面子问题。
雷东宝这才放开那人,叉腰坐到桌边。忽见宋运萍接了申请报告单取笔要填,忙起身将位置让给她,看她轻轻巧巧地在纸上填写秀媚的小字。雷东宝觉得这些个字只只好看。
办完这一切,两人一起出来街上。雷东宝都不等走远就扯着他一贯的大嗓门道:“元宵过后,你别自己一个人来,会吃亏,等我一起过来拿结果。”
“是,谢谢你,雷……”宋运萍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好,本来称“雷同志”,可经此一役,觉得再这么称呼,有点对不起雷东宝。究竟是女孩子家家,不好意思太主动,不由红了脸,可脸上满是笑意。想到刚刚那一幕,想到原先一直在他们家面前耀武扬威的街道负责人就像纸老虎一样的不堪一击,想到雷东宝简单直接解决问题,再想到期盼已久的摘帽问题终于可以得到落实,宋运萍真是激动得想拍胸大笑。可这是在大街上,在雷东宝面前,她硬是忍住不好意思狂笑,却仰着通红的脸笑道:“我真是太高兴了,没想到事情这么轻易解决。这简直比粉碎‘四人帮’还大快人心。我们全家都谢谢你。”
雷东宝却看着宋运萍彤红的笑颜,闪亮的星眸,没了刚才一往无前的气势,搓着手笑道:“你高兴我也高兴,你高兴我也高兴。”
宋运萍听了,红晕一直蔓延到脖子,不敢再看雷东宝,低下头轻道:“不是我没良心过河拆桥,可你回家还得走好多路呢,我不请你到我家坐坐了,你爸妈可能还等着你一起吃年夜饭呢。”
雷东宝舍不得走,可也知道宋运萍说得在理,别的日子都可以不回家,今天年三十怎么能让寡母一个人等着操心。他连连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爸早去世,家里只有我妈一个。我刚复员,我们小雷家大队造反派书记今年才倒台,他们在的时候个人养猪养鸡都是资本主义尾巴,他们越闹社员越穷。今年我把地承包好了,回头发动社员女人养猪养鸡还有养兔,男人拉土烧砖,你看我一年,我一定带小雷家大队赶上你们红卫大队。你一定得看着我。”
宋运萍虽然大致知道雷东宝的意思,可听他自己说出来,心里更是欢喜,毫不犹豫就点了点头,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这边走,我给你带路。”
雷东宝简直是要将根根头发变成触须,才能捕捉到宋运萍蚊子叫一样的说话声音,但他愿意,乐在其中。他也不假客气,假惺惺地要宋运萍回去别再送,他还恨不得绑宋运萍一起回家呢,可惜现在时候还不成熟。他只能一路难得话很多地介绍一下他的简单历史,让宋运萍对他印象深刻。一直走出很远,他才真的不好意思让宋运萍再送,看着她走回家。
宋运萍回到家里,把这大好消息告诉全家。她事无巨细地说,父母听着一边笑一边称愿,一边列举以前所受的各种欺负,只有宋运辉心里很复杂,他没想到,事情可以用一种更不讲理的方式解决,耽误他读高中耽误姐姐读大学的强大势力竟然在蛮力面前不堪一击,原来文明社会也不能讲理。而且宋运辉更是想到,如此一来,姐姐将付出什么。他在姐姐将过程兴奋地讲完,就说了一句:“姐,我们不错,该好好谢谢雷同志,但你千万要想清楚,我那些插队支边的同学有些已经在后悔不该跟没有共同语言的村姑结婚。且不论他们的道德问题,可一个道理是清楚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宋运萍一下红了脸,“谁说道不同?我又不是大学生,我也不过是个农村人口,一个连地都没有的人,还不如农民可以承包土地。”
宋季山小心地道:“可怎么说我们都是居民户口,有供应粮可以吃。”
宋运萍气道:“别有事有人,无事无人,做人别太势利。”
宋运辉也红了脸,但他还是坚持把话说明白,“姐,你误解我的意思。你和雷同志不是一路人。你爱看书,爱看《红楼梦》,你是书里薛宝钗一样的人物,雷同志不会爱看书,他最多是水浒里面的好汉,是红楼里面的焦大。贾府再败落,薛宝钗即使再落魄,她也不会与焦大为伍。这不是户口不户口,学历不学历的问题,完全是性格爱好问题,你们志不同,道不合。”姐弟两人近来一起看红楼,言语之间全是红楼长红楼短。
宋运萍板起脸,起身离开,但走几步,又站住背着宋运辉道:“你懂什么,你哪能拿焦大比他,我也不是薛宝钗。你回去安心读书,别掺和你们大同学的家庭问题,你还小呢。”
宋运辉见姐姐轻视他的见解,异常生气,“姐,你可以用理由说服我,但你不能用年龄来否定我。”
宋运萍冷然道:“理论再有理,我也只看做出来的结果。百无一用是……”宋运萍即使被弟弟激得生气,也还是记得不能骂人,忙将话止住。雷东宝做人热情,做事实在,是个山一样的男人,爸妈歧视他的户口倒也罢了,这是实际问题,而她觉得,弟弟的话欺人太甚,非常侮辱雷东宝。本来她也就只是对雷东宝有隐隐约约的好感,只觉得他可依赖可信赖,而此时被弟弟一说,她反而坚定不移地站在雷东宝的一边,一个男人是干大事,创大业的,难道看着《红楼梦》学贾宝玉才算是性格爱好没问题?贾宝玉那样的男人才可怕,请他进门就跟请太爷进门。她气呼呼边说边进自己房间拿起一本书,一看是《红楼梦》,立即烫手一般扔下。
宋运辉已经将一句“姐你受迫害没读成大学,别因此仇视大学文明”的话挑到唇边,但生生咽了下去,他咽下去时候只是本能,一种多年培养成的怕言多必失的本能,可很快就在沉默中想到,这话说出口,太伤姐姐的心。他沉默良久,最终只是冷静给一句,“姐,我对雷同志前日无怨,后日无仇,我不是诋毁他,我只是认为你们不合适。既然不合适,我们不能太麻烦他,占他便宜。”
宋运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