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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太监再也撑不下去,一下子便瘫倒在地上,吕布扶着枷,淡然对那两个从和州一路跟随他到这里的军士道:“扶了中贵,退到转角。”那两个军士,一路陪到这里,非但敬慕吕布武勇,并且心志已极为坚稳,打定主意要跟吕布鞍前马后,不然的话,过江便应散了。此时听了吩咐,连忙搀起冯太监,退入路边林中。
萧遥哪里容得他们退走,弓弦一响,一支三棱钢簇白羽箭流星赶月一般射了出去,吕布脚尖一拔,一粒小石子飞了出去,正中箭簇,尽管那石子被钢簇击得粉碎,但这么一撞,这箭虽仍迅猛,却就失了准头,整支没入边上树干,只留得白羽在外颤抖。
张大牛看得真切,他这江南第二高手也是硬碰硬战出来的,便在边上对萧遥道:“萧都头!先结果了这个死囚,再慢慢杀那老阉不迟,反正他往回跑,只能再返铜陵关地界,到时把他一刀两断,再抛尸过来便是。”萧遥点头称是,方才那撞偏了箭矢的石头,那石头的速度不可能比奔箭更快,能撞上,却是发箭之前,吕布已看破了他的劲道、仰角、方向。他很有些心悸,尽管萧遥还有家传绝杀没有使出,但他却在心中一扫对吕布的轻视之心,当下抽出长箭,只等全力和张大牛做了吕布,再去结果老阉。
吕布却一步步向他们逼来,萧遥眼看不对,再近了弓箭就失去作用了,七根长箭从壶中抽出,搭在弓上,这便是萧遥家传绝杀七星伴月了。吕布却不管他,只仍是向前一步,萧遥后退了一步,但他望着吕布,看他一脸淡然不惊的神情,他只觉自己的呼吸,却已不能和这天地草木达到一种平衡,他的心乱了。尽管他的手仍很稳。他这时终于相信,那传闻里,这个男人带着八百铁骑平蕲春,取和州的事,绝对不是说书人的加工。
但他萧遥如今却要杀他,因为将军要杀他,因为他对将军不敬。萧遥慢慢用力挽弓,这个人对将军不敬,他说胡正将军属于那种侥幸赢了一次半回的人,才会把缴获的宋军盔甲当宝一样供着,而他,自过江,无不胜,这些东西他瞧不上眼。
吕布淡然地望着萧遥,他丝毫没把这七支三棱钢簇白羽长箭放在眼中。萧遥有一种无力感,他从来弓箭在手,千军万马也敢去闯,但此刻,他却只觉心中空荡荡的。这位左突骑使,他不怕自己的七星伴月绝杀,按他刚才踢石撞箭的修为,他必也是箭道高手,没理由窥见不到这七星伴月的利害。
他为何不怕?萧遥一想至此,心头似乎被千万斤的锤子砸了一下似的。是的,他当然不怕,面对宋人重甲巨盾,多少箭矢瞄着他,他那两条高傲的雉尾都不曾慌乱,他哪里会怕?他这样的人,怕什么?有什么可以怕?过江则战,无不胜,不抢掠,不扰民。更不居功,皇命一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和几个军士,他就坦然回江宁。这样的人,他还怕什么?萧遥只觉心口愈来愈痛。
吕布又向前一步,萧遥又退了一步,弓已半开,他马上要杀了这个传闻中的好汉了,萧遥托着画弓的手,突然有些颤抖,真的要杀他吗?将军要杀他,因为将军觉得被羞辱了,因为这个男子,用他过江对宋军无不胜的战绩,把将军好好的羞辱了一番,自己真的要杀他吗?
萧遥慢慢地放下画弓,张大牛怒道:“你为什么不射他!”萧遥慢慢地松开弓弦,把七枝羽箭插入箭壶,摇头道:“我没有杀他的理由。他不是一个应该死在这里的人,他应该死在战场上……总之……但无论如何,他不该死在我箭下。啊!”
一声惨叫,萧遥喷出一口血来,张大牛从他背后撤回那蒲扇大小的手掌,狞笑道:“你敢不听将军之令,俺便有杀你的理由!”两人平日本有宿怨,这也是为何胡正派他们两人齐来的道理,便是互相牵制。萧遥被这一掌拍断了脊梁,呕了几口血,渐渐地便不动了。
吕布此时离他们不过十余步,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张大牛望着吕布,他就要出手了。
天空无端的,飘起小雪,一望无际的,如鹅毛飞扬。
张大牛深吸了一口气,高手对阵,最忌心浮气燥,他对吕布道:“你把枷去了,莫死了说俺占你便宜!”
吕布冷笑道:“此为国家法度,怎可逾越?你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便是。”
张大牛突然把脚用力一顿,整个人如飞一般冲撞向吕布,那在拐角处偷探出头来的冯太监,只觉这张大牛在飞舞雪花之中,已势若奔马,疯狂向吕布冲去。
吕布却扶着枷,就那么孤傲地站在那里,他那束发金冠上的雉尾在雪花里招展,风烈,他一身火红百花战袍在烈风里猎猎作响。
他站在冰天雪地之间,他比冰雪洁白。冯太监心头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他只觉得,陪这个人走了这么一途,就是死在这里,却也无憾。他当然不知道吕布只不过是偏执地为了汗青留名而汗青留名,但冯太监浑浊老眼却为他心中的英雄滴下泪来,他只觉得吕布实在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就凭一句“此为国家法度,怎可逾越?”面对江南第二高手,生死系于一线之际,这位左突骑使仍坚持他的原则。冯太监对唐国官场的腻歪,是了如指掌了,甚么国家法度,那是用来欺压百姓用的,对于官场中人,不过是面子上说说玩儿罢了,也正因为如此,他见了吕布,如污泥中见到白莲一般,越发的觉得自己的不堪。
冯太监这时已不关心场中的胜负了,尽管他深知如果吕布败了,那张大牛一定不会放过他,可这一切已然不重要,如果吕布要死在这里……冯太监危危颤颤地扶着树站起来,他想,如果这样的英雄要死在这里,那么,与他共死,也是自己的荣幸了,也许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赚得一声“冯大哥”。
张大牛冲了十一步,他的拳头已击出,他那一掌拍断萧遥生机的左掌,就要斩向那木枷,连同吕布的脑袋一并斩个粉碎!就算吕布能挡下,张大牛那踢断马腿的脚,便会急攻下盘!
吕布很淡然,他甚至没有去看张大牛,他只是看着漫天的雪花,然后,他随便地踹出一脚,如同踹开街口拦道的癞皮狗,没有人会对一只癞皮狗去用什么飞腿鞭腿谭腿,只是一脚踹开,踹在张大牛左肋下五寸六分的位置。
张大牛就飞了出去了。爬起来以后,张大牛问了一句让吕奉先有点莫明其妙地话:“你和四姨太是什么关系?”因为张大牛和四姨太比试过,吕布这一脚,和当初四姨太踹他那一脚,几乎一模一样。所以张大牛怒道:“那个小娘皮居然吃里扒外,教你来找我的破绽!”
吕布侧了侧头,束发金冠上两条雉尾划了了一个漂亮的弧线,吕布不解地道:“此话怎讲?”
这时铜陵关方向传来急促马蹄声音,远远地那马上骑士大约见到风雪里两条雉尾,放声道:“前面可是左突骑使大人?”吕布认得是张川的声音,便转身应了一声,这时那张大牛挥舞着两把硕大铁锤,向吕布身后冲了过来!
这时却听那张川沙哑着嗓子喝道:“皇上,皇上把和州还给了宋人了!”
吕布一听,心中积压已久的郁结一齐涌上心头,不禁张口长啸一声,猛的一转身,把那张大牛吓了一跳,却听吕布狠狠地道:“死!”张大牛真真切切看见吕布一脚横扫踢向自己的腮帮,可是他却怎么也挪不开。
张大牛倒退了七八步,伸手去摸那痛得刻骨的下腭,却哪里还能触摸得到?吕奉先含愤一腿之下,撕裂了皮肉整个下巴都踢飞了!张大牛摸了几把,喉间“喏喏”几声,那长大身子便抽搐着轰然倒下,血在雪地里不停地弥漫着,消融了许多雪花,不远处是那匹被他踢断了关节的马,那马还没有死,张大牛却终于死透了。
这时张川已奔到跟前勒住了马,滚鞍下来就拜。吕布却没有去扶他,只是自己在雪地里踱着步子,不解的摇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和州还给宋国?为什么?这没有道理啊,就算宋人围困和州,只要从铜陵派一支援军过去,或是江都,不可能围得死和州啊!”
张川在边上道:“大人,不如我们速速赶回江宁,你和林仁肇大人向来交好,或能从中问出个究竟。或者我们马上过江北渡,纠结队伍,不保他这大唐了!”
吕布心头一跳,不保这大唐了?
他合上双眼,那蕲春城下被擂木砸死的骑兵,是死在冲锋的路上,吕布知道,他们至死无悔;刘破虏屁股上插着三箭,仍奋力守着城门洞,与宋军浴血厮杀,他也无悔;那和州城下最后只余四十七人的八百骑,那在他身后倒下仍要拉着宋兵同归于尽的勇士,吕布知道,因为他们都是跟着他吕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