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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罢,坐下罢。”林广宇似笑非笑地看着袁世凯,“朕自幼身子骨弱,用了不少药,总算是挺过来了……”
前面说什么袁世凯都是稀里糊涂的,光顾着随声附和了,但一见皇帝话中提起了“药”字,并且一双眼睛还盯着自己,他就浑身冷汗直冒,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透出来,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差点落脚不稳,从凳子上跌落下来。
东窗事发否?电光火石间,脑袋里转过无数个念头,一个“药”字,真当是振聋发聩。林广宇虽对袁世凯并无多少恶意,但明显能感觉到所继承的光绪躯壳中那种郁结的仇恨和怒火——那就再发泄些吧,也算是出口气。
当下便戏谑道:“瀛台十年,朕在里面看书写字,休养生息、调理生机,这才捱得到今天,原也是托了袁卿的福……”
什么是诛心之语?这就是诛心之语!袁世凯一听此言,犹如五雷轰顶,身体不由自主地从凳子上滑落下来,跪倒在地上磕头,连称“臣不敢!臣不敢!”
其实无所谓敢不敢,无非是价码够不够大,筹码够不够厚罢了。
张之洞咳嗽一声,站起身子想为袁世凯说两句话,皇帝看见后摆摆手道:“往事如过眼烟云,不提也罢。袁世凯,你起来吧,议正事要紧。”
这话一说,那桐脸上紧绷的神情很明显地也开始松了下来。他虽然姓叶赫那拉,又是镶黄旗的满人,却和袁世凯是儿女亲家。刚才皇帝的字字句句在他耳朵里无异于雷霆风暴,听得人心惊肉跳,现在总算能放下心来。他却没想到,他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情形,已经被林广宇尽收眼底。
朋党!
必须铲除!
那张之洞和鹿传霖呢?这两人却是连襟,如何处置?
林广宇沉思了片刻,想到张之洞年老体弱,按历史进程明年就将过世,于国于民又有功绩,何必为难?鹿传霖年老重听,大丧之后,便致休吧,也让他能多活两年。
主意一定,他将目光投向了张之洞:“张卿为先太后钦点探花,身受隆恩,兼之学问精深,朕便请卿替先太后拟一个谥号,如何?”
人死为大,何况一个重要人物,更要盖棺定论。谥号一节寓意深远,更是马虎不得,点了张之洞的名字一是摆明了他和慈禧的那层关系,另外也有借重他的国学功底之用——袁世凯连个正经功名也没有,说他国学水平一般都已经是抬举他;载沣、世续都是满人,对国学的造诣也不深;鹿传霖老糊涂,懒得和他计较;那桐虽然是大学士,号称“晚清旗人三才子”但在林广宇心目中也及不上正儿八经的钦点探花张之洞,张南皮。
张之洞却推托:“先太后功德巍巍,臣不敢妄加臧否……”
“无妨,卿直言即可。”
即无妨,那张之洞便捻着白须,开始沉思起来,少顷便有了结果:“臣拟为孝钦-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配天兴圣显皇后,请皇上训示。”一共25个字,不仅大大超过了清代皇后一般只有19字谥号的传统,而且还获得了“配天兴圣”这样的溢美之词。
端的是老谋深算!林广宇心中暗暗感慨。这25字中,从“慈禧”开始的一共16字全是同治光绪两朝给慈禧上的徽号,孝钦是清代皇后谥号的惯例,“显皇后”则是因为咸丰帝是“显皇帝”,张南皮原封不动地就搬了过来,这老头的记忆力咋就这么好?唯一让他加的就是“配天兴圣”,虽然这个超常规谥号林广宇认为并不配慈禧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不过既然作为“孝子”,有些还是“自己”上的徽号,不便反驳,也不能反驳。张南皮说是请皇上训示,其实只能接受,何能训示呢?
“诸卿有何异议?”
“臣等附议。”
“那便依此议为先太后上尊谥。”面对掌权合法性的第一个考验,林广宇心道:是非得失自在人心,谥号加得再好又有何补益?就按张南皮的意见办。
“皇上英明!”众人随声附和,总算又过了一个难关。
“现在除了庆王爷,军机处的各位大臣都在了,诸位都是老臣,虚套话也不必说,这国丧大典,朕还得指望着诸位。”
“袁世凯、世续。”林广宇开始点将。
“臣在。”
“先太后尊号已定,可尽快发丧,所有典礼仪式,由你们统筹,不得有误!”听到这个命令,袁世凯愣住了,他虽然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练就了一幅人精模样,但自小玩世不恭,对于婚娶丧葬的各类风俗套路却是一知半解,如何使得?世续统管内务,对于红白喜事还算了解,但慈禧驾崩这么大的国丧,他还没有经手过,看袁世凯的模样似乎也是不懂的,找谁去商量?两人推托不能推托,说不会又不敢,唯唯诺诺后却是面面相觑。
那桐有心帮袁世凯一把,便道:“先太后大丧可非同小可,臣愿助一臂之力,以不负皇太后多年恩情。”
“难得你这份孝心,就帮衬着吧。”林广宇想了想,你们不是搞朋党么?干脆把奕劻也搭给你们算了,“这样吧,为郑重起见,这事让庆王爷负总责,你们先起草个章程,等他回来后好好商议商议……”
“皇上吩咐,臣自当尽力。”三人嘴上众口一词,但世续心里却急得跳脚。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庆亲王是个贪财好宝之人,大典让他经手,肯定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岂不是和国库过不去?皇上啊,你怎么这般糊涂?说又不能说,只能埋在心底,急得七窍生烟。
“先太后大渐,遗诰自当准备得详,孝达(张之洞的字),此事你是当仁不让。”
“臣遵旨。”
“载沣,鹿大人年事已高,朕就不让他为大典费心,由你陪鹿大人在军机处坐堂,万一有紧急事务又不及报于朕,你们便先处置了吧。”
高明!张之洞暗暗翘起了大拇指,皇上这权收得高明——先是支开了军机处的其余几个大臣,将军机重权抓到了载沣和鹿传霖的手中。谁不知道鹿传霖年事已高,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载沣又顶着摄政王的名头,这权还不都抓在载沣的手中?皇上虽然说两人对紧急事务有临机处置的全力,但一来载沣是皇上的亲兄弟,他的意思多半就是皇上的意思,二来载沣性格懦弱,估计样样大事都得请示,也不会背着皇上乱下什么命令,这权溜了一圈又转回到了皇上的手中,表面上还不偏不倚,高明,高明啊!
张之洞看的出来,其余人当然也看得出来。袁世凯一看皇帝这安排,心里直打鼓,偏生还找不到理由反驳,真是又气又急还不能发作。
“禀皇上……”小德张跑了进来,“皇后主子已替老佛爷小殓。方才钦天监前来回话,选定后天卯正(清晨六点)为大殓吉时。”
“卯正时分,天色如何?”“天色已渐放晴亮。”
“移灵呢?”张之洞继续问:“钦天监定在什么时候?”
“此非限时,还请皇上、王爷跟各位中堂定夺。”
“依臣看提前一个时辰起灵即可,时间既已足够,又不会惊扰宫禁”载沣插话道。
“可依此议。”林广宇点头认可。
……林林总总的大小杂务忙了一宿,众人皆感身心俱疲,唯独林广宇精神振奋,神采奕奕,连个哈欠都不曾打。眼看这帮人昏昏欲睡的模样,便道:“张卿和袁卿先留下,其余便散了吧。”
众人纷纷告辞,只剩下袁世凯和张之洞站在殿中,无助地相互对望,不知道皇帝想干什么。心中有鬼的袁世凯涌起一阵阵不祥的预感,脸上却竭力装出镇定自若的神情。
“事急从权,张师傅留在宫中写遗诰即可,至于袁卿,宫内宫外还有不少政务,你经验丰富、年富力强,便协助朕处理如何?”
“啊!”袁世凯急了。张之洞无话可说,反正留不留都是写遗诰,在哪里动笔都一样。但袁世凯如何敢在光绪身边多待一分钟,便推辞道:“皇上差遣,臣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夜色正浓,臣留宿宫中恐不甚方便。要不臣先告退,待天放亮后再进宫见驾?”
想溜?没门!袁世凯越是推托,林广宇的疑心越是重。
“朕亲政不过数个时辰,诸事繁杂,毫无头绪,卿身为朝廷重臣,又是先太后器重之人,难道也跟朕撂挑子?”
这番敲打更加沉重,袁世凯跪倒在地:“臣不敢。”“起来吧,世事艰难,你勉力为之吧。”
“皇上,我……这……”袁世凯还想最后挣扎。“怎么,朕就这么留不住人么?”袁世凯偷偷抬眼望去,吓了一大跳,不知不觉当中福昌殿的窗户纸上居然印出了人影,分明是那些荷枪实弹的御前侍卫,如果自己再不答应,恐怕得有性命之忧。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应承下来再说。袁世凯咬咬牙,说道:“既然皇上如此器重,那臣就勉为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