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见到李旭鼻涕水直流的狼狈样子,铜匠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不要命了,半夜三更在这里站着?难道你没听说过草原上的风能吹死人么?”
“前,前、前、辈-辈”李旭一边打着哆嗦一边解释,“前,前辈吩咐早,早来,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你不睡觉,我还睡觉呢!”铜匠一把扯过李旭,将他推进自己的石头作坊里。一边手脚麻利地将火捅开,猛踩了几下风囊,一边数落道:“读书读傻了吧,糊弄孩子的话你也信。教徒弟这事儿你情我愿,既然肯教了又何必玩那么多虚玄。有那功夫儿,不如彼此都好好睡一觉,省得一个说话时没精打彩,一个受教时肚子里还在骂师父的祖宗!”
闻此乖张之言,李旭只能讪讪而笑。在寒风中苦等的这一个时辰,他的确在肚子里腹诽了铜匠很多次。想想张良当年三次早早来到桥头,都被黄石公抱怨起得太晚赶了回去,想必当时张大贤肚子里的想法与自己方才的抱怨别无二致。
那铜匠待得李旭把冻僵的身体稍微烤暖和了,便不再向炉膛里鼓风。用铁钳子夹起一大块炭,将火头压住。拎起一个鼓鼓的酒囊,仰起脖子狂饮了数口,将皮囊信手扔给李旭。
“前,前辈!”李旭从启蒙到现在跟过四、五个师父,却没有一个如铜匠这般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师道尊严。自己行止不端也罢,还准许弟子当其面而饮酒。抱着酒囊,李旭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期期奈奈楞在了火炉旁。
“前,前什么前辈。我有那么老么?喝酒,喝暖和身体咱们开始授艺!”铜匠白眼一翻,大声呵斥道。
“弟子叩……”李旭闻听铜匠肯教导自己习武,赶紧上前行拜师之礼。按徐大眼的分析,既然晴姨画技已经入大师之境,被她推崇的武者手段自然也不俗。
身体刚一曲下,立刻被铜匠用火钳子硬生生拦了下来,后半句拜师的话也给憋进了肚子里。李旭不知道这又是哪门子古怪规矩,惊诧地抬头张望。只见铜匠摇着头说道:“别跟个磕头虫似的,我看着头晕。我不是你师父,只是指点你些杀人技巧而已。你想学,我正好也不愿意这份技艺埋没在草原上。咱们各取所需,至于将来你成就如何,那是你自己的造化,与我这授艺的无关。屁大个小事儿,谁还指望你拿个牌位天天把我供着!”
“师,是,前辈!”李旭只好站直了身体,然后揖了一揖,算是拜过了恩师。他只觉得眼前全是星星,仿佛自己在梦游,所谓铜匠,所谓火炉,都是梦中制造出来的幻境而已。
若是徐大眼在此,肯定立刻拎起酒袋来与铜匠称兄道弟。江南世家素有魏晋遗风,从王右军东床坦腹(注1),到祖狄击楫中流,追求的都是一种率性而为的洒脱境界。这种人物你若以世俗之礼对他,反而会招惹起他的不快。
铜匠见李旭始终拘泥于师徒名分,果然有些不开心。摇了摇头,叹道。“你这人倒是个厚道孩子,只可以太执着了些。将来吃亏,肯定也吃在执着二字上。封侯拜将的前途有,若想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是万万不能了!”
自己现在的性子将来会吃亏,这话杨老夫子在分别时也曾提醒过。但封侯拜将四个字,李旭却从来没胆子去想。没遇到步校尉之前,他的最高理想是作个管民政的一县户槽,让那些差役们纷纷赶上来拍自己马屁。见到步校尉的一槊之威后,他的人生目标就变成了做一个骑兵校尉,带着几百名弟兄纵横沙场。至于侯爵和校尉之间的巨大等级差,对李旭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及的美梦,就像街头乞丐眼中的一万斗米和一千万斗米一样,实在没什么分别。
“又发什么呆,难道我说错你了么?错了就直说,我又不会生你的气。即便我生了你的气,你转身走人,谁又怕着谁来!”铜匠伸出手,照李旭脑门上狠敲了一记,佯怒道。
“前辈的话,我师父也曾说过。只是晚辈学武,并非为了封侯拜将!”李旭揉了揉脑袋,大声道。
“虚伪,不为了封侯拜将,你学武干什么?想就是想,男子汉大丈夫想就去争,不想就放,何必心里想着,嘴巴里还故作清高!”铜匠伸手又敲,李旭却不再肯拿自己的脑袋当别人的木鱼儿,侧头闪了开去。
这一闪,反而闪得铜匠大乐,伸出手里,追着李旭的脑门狂敲不止。李旭左躲右闪,把铜匠的黑手指头尽数躲开,一边闪,一边气喘吁吁地分辩道:“我本不是为了封侯,却硬装做为了觅取功名,岂不是同样虚伪!”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铜匠收手,一把从李旭怀里抢过酒囊,边喝边问。
这下,李旭也摸清楚了眼前怪人的脾气,向后退了两步,正色道:“我若学些武艺,至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萼跌泰他们被人砍死。将来也不至于再让别人为了我送命。至于封不封侯,眼下我只是一个商贩,想了也是白想!”
“是为了萼跌泰他们?怪不得昨天你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小小年纪,想的也忒地多!”铜匠把酒囊放了下来,看怪物般上下打量着李旭。直到把李旭看得发了毛,才叹息着说道:“你这性子,倒像了一个人,难怪晚晴会让我教导你习武!”
“谁?”李旭好奇地问道。晴姨安排自己来向铜匠求教的事儿,昨日自己和陶阔脱丝根本没来得及说。不知今天铜匠怎么猜出来的,心中又把自己和哪位英雄联系到了一块。
“一个呆子!”铜匠摇头叹道,向李旭摆了摆手,示意他在火炉旁稍待。转身走了出去,片刻之后,捧了一卷画回来,借着火光轻轻展开于李旭面前。
画面上是一个身穿银甲、手持长槊的将军,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英姿飒爽,顾盼神飞。与其说和李旭相似,更不如说徐大眼身上有此人几分神韵。看画功,估计是晴姨亲手所绘,却不知道画中是谁家英雄人物。
“你一直奇怪晚晴的身世吧!”铜匠喝了口酒,叹息着问。
李旭与徐大眼私下里曾经多次推测过晴姨出身的可能,却从没敢让第三人知晓。此刻被人一下子说中了心事,脸色大窘,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羞愧味道。“晚,晚辈,曾经,曾经好奇!”
“有什么惭愧的,她那般人物出现在这个部落里,不惹人注目才怪。任何汉人见了她,估计都会胡乱猜测一二!”铜匠却洒脱地耸了耸肩膀,笑着说道。
那又和画中的将军有什么关系?李旭只觉得心中乱乱的,如同一锅浆糊在煮。他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习惯,但一个惊天大秘密摆在眼前,又不由得他不去关注。
“这个人是陈叔慎,南陈的岳阳王。当年大隋南征,江南的老臣、名将望风而降。他一个有名无实的王爷,却想着不能白吃百姓的供奉!嘿嘿,嘿嘿!”铜匠笑着喝了一口酒,把皮囊又推给了李旭。
听到“不能白吃百姓供奉”八个字,李旭心中肃然起敬。虎贲中郎将罗艺那句“人不是牲口,无需名种名血!”早就在李旭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对于人的出身,他已经不再看得非常重。但对于敢于承担责任的男人,心中还存着深深的敬意。
不知不觉中,李旭举起了手中的酒袋,一边喝,一边听铜匠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
大隋南征,江南无数世家、豪门还有“名将”、“忠臣”纷纷看清形势,自缚于杨广马前。眼看着隋军就要兵不血刃地攻下整个江南,偏偏这个时候,年仅十八岁的岳阳王陈叔慎犯了倔,非但不肯投降,还设下了诈降宴,于酒席上斩杀了大隋先锋官庞晖。这是大隋南征之战损失的级别最高的一名武将,杨坚大怒,调遣中牟公薛胄、行军总管刘仁恩统兵二十万攻打湘州。陈叔慎一面派人护送与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绕路去突厥和亲,以求突厥人从北方出兵骚扰杨坚后路,一面联络江南各地豪杰出兵迎战。(注2)
这是隋军在整个南征过程中唯一一场硬仗,二十万大隋兵马以车轮战方式拖垮了陈叔慎募集的一万五千义军,把擒获的反抗者全部斩于汉口。
“他,他……”李旭指着画像上那个英俊少年,没想到对方行事居然如此绝决。为了一句‘不白吃白喝百姓供奉’,非但抛弃了身家性命,把自己的未婚妻也肯牺牲掉。如此推算,晴姨当年在草原上遭遇的恐怕就不是什么马贼了。任何大隋将士听到消息,也不容一个担负着拯救南陈使命的女人平安地走到目的地。
“其实,这世间哪有什么不灭的朝廷。时运没了,一切自然要归于尘土。该负责的人都不去负责,没本事负责的人又何必搭上身家性命!”铜匠向火中倒了几滴酒,慨然总结。木炭的缝隙中被马奶激起了一层层火焰,幽蓝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