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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我又没说不相信你!”关键时候,始必终于停止了咳嗽,喘息着说了一句。
如蒙大赦的阿史那俟利弗抹了把脸上的汗或者眼泪,缓缓拉紧战马的缰绳。已经准备加速的坐骑被他前后矛盾的示意弄得焦躁不堪,四蹄乱蹬,踩得草叶泥土四下飞溅。
他在生死之间走过了一回。却不知道,刚才始必可汗同样在生死之间徘徊。看看掌心咳出来的血块,始必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可活了。东方的骨托鲁是头狼,两个弟弟也是头狼。如果骨托鲁领兵来争夺汗位,小什钵苾会有援军么?
长城上,那凄凉雄浑的角声,再一次烧痛了始必的心脏。大声喘息了一会而,从生死之间走过一回的始必可汗终于做出了此生最重要的决定。看了看手足无措的弟弟,他幽然说道:“我要亲自打完今天这仗。娘子军主帅是个有本事的对手!这样的对手,这辈子并不好找!”
“大汗已经击败了她。城上的士卒,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俟利弗跳下战马,乖乖地站回始必身边,低声恭维。
“她不是输在我手里。”始必轻轻摇头,“但能毁掉她,也是老天赐予突厥人的福分。”
“长生天保佑突厥!”虽然听不懂哥哥在说什么,阿史那俟利弗依旧大声附和。
“所以,我活着的时候,绝不会让人伤害你!”始必不知道从哪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听得阿史那俟利弗又是感动,又是发懵。
光有感动是不够的,阿史那家族的人做事,有自己的固定方式。看了看山下数十万大军,阿史那俟利弗毅然举手发誓:“大哥。我今生只要还能呼吸,就绝不让人伤害到什钵苾!”
“嗯。那我就放心了。我突厥男人如果不互相举刀,便不会被人征服。”始必微笑着点头,仿佛了却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心事。用手指了指还在燃烧的城墙,他又幽幽地补充,“其实,中原那边也一样。不过,这话人人明白,却有几人能够做到?!”
阿史那俟利弗不懂得怎么回应,只好保持沉默。始必可汗四下望了望,冲着自己麾下的几名将领吩咐道:“告诉弟兄们不要急着破城了。转为佯攻,把战斗拖延到天亮。不参与攻城的,就地整理铠甲和兵器。不要乱了阵型!”
“这?是!”将领们无法理解他的命令,还是答应了一声,快步而去。始必可汗丢掉已经喝空了的水袋,踩在女奴的背上重新上马。抬头又看了看在血与火之中燃烧的长城,他突然将话题转向了东部战场,“骨托鲁那边可有信来?他已经杀进涿郡了么?”
“没有。”阿史那莫贺咄想了想,大声回应,“但我听说霫族十三部造反了,不再听从骨托鲁和苏啜附离的命令。而是推举了李旭作为他们的大埃斤,结伴返回了月牙湖!”
兄弟三个都把割据于东部草原的阿史那骨托鲁作为共同的防范对象,所以每当兄弟三人之间闹了不愉快,提一提骨托鲁的倒霉事,便能让彼此之间的关系缓和不少。这回,骨托鲁的作用显然又开始奏效,始必脸上立刻暖和了起来,笑着道,“我也听说了此事!那个附离,的确名不虚传!”
“我还听说,有个叫王须拔的家伙,逆着骨托鲁的来路杀向了草原。沿途焚毁了很多部落,害得骨托鲁麾下的各部埃斤们天天嚷嚷着要早日回家!”难得见大哥高兴,阿史那俟利弗赶紧继续抖落骨托鲁的短处,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
“这倒是个厉害手段!骨托鲁遇到附离,也算遇到对手了!”始必又笑了笑,仿佛骨托鲁跟自己根本不属于同一姓氏。
“他的可敦,据说也是李旭先前抛下的。骨托鲁捡别人的剩马鞍,却终日含在嘴里都怕化掉。”阿史那俟利弗越说越开心,居然把一些捕风捉影的隐私也扯了出来。
这回,他又把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始必可汗眼睛一竖,笑容立刻从脸上消失,“咱们突厥人,不要学汉人的坏毛病!女人找个强壮的男人做依托,有什么错处?只有最强壮的苍狼,才会有母狼围着嚎叫。只要它们能为你生下崽子,又何必管以前她曾属于过谁?”
“嗯,嗯,大汗说得是!”阿史那俟利弗憋得直喘粗气,嘟嘟囔囔地答应。阿史那家族世代与中原联姻,很多习惯早已与中原贵族类似。虽然他们不在乎抢夺别人的女人和财产,但家中地位最高的那名可敦,嫁过来前,却要保持完璧才可。
“咱们突厥为什么屡遭磨难,就是学了太多汉人的坏习惯!”始必知道弟弟不服,摇了摇头,苦口婆心的教诲。“如果你这点都领悟不到,让我今后怎么放心把大纛交给你!”
“大哥,大哥在说什么?”突然而来的幸福让阿史那俟利弗头晕目眩。他无法确定始必是在试探自己,还是真的有心将汗位传给自己。吓得连连后退,一边摆手一边回应,“大哥,我一定会努力帮助什钵苾!决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什钵苾太年青了啊!”始必喟然长叹。在今晚之前,他也一直想着传位于子,而不是两个弟弟其中一个。但眼前这场战斗让他看明白了许多事情。手足相残,一家人近在咫尺却互相算计,以什钵苾的年龄和资历,即便接下了汗位,能算计过两个族叔么?还不如趁自己尚能主事时痛快一些,把汗位继承顺序定下来。免得日后突厥人也重蹈眼前这些中原人的覆辙。
阿史那俟利弗眼睛四处张望,实在弄不明白今天自己这位大哥到底错了哪根筋。先前还恨不得将自己除之而后快,转眼便又将自己抬到了云天之上。
站得高,摔得狠。他可不想稀里糊涂地死,所以宁愿再退一步,借以让人明白自己的忠心,“大哥可以一直看着他长大!我也会努力辅佐他,让他继承咱们兄弟的基业!”
始必笑了笑,转头命令自己身边伺候笔墨的大梅碌,“你将我今天的话记录下来,明日一早公之于众。如果将来我受到长生天的招唤,汗位由阿史那俟利弗来继承。阿史那俟利弗与我相聚时刻到来后,必须将汗位传给我的儿子什钵苾。如果有人违抗此命,所有突厥人都可以杀他。我恕杀人者无罪!”
“大哥!”这回,阿史那俟利弗终于相信眼前的幸福是真的了,趴在始必可汗马前,泪流满面。追随在始必身边的大小伯克,梅碌、土屯们赶紧上前将俟利弗搀扶起来,七手八脚拍去他膝盖上的泥沙,然后给他披上一条同样洁白的皮裘,扶他跨上战马。两位身穿纯白皮裘的阿史那家族男人在月光下并络而立,用皮鞭指点江山,哈哈大笑。
“你说,骨托鲁打破涿郡关墙了么?”始必一边指点夜色中的江山,一边追问。
“破不破,都不会有大汗这边打得好!”阿史那俟利弗重重地点头。
兄弟二人目光四下张望,远远地,看见一道火光自长城外亮了过来。紧跟着,几十名斥候飞持而至。
“报大汗,有敌军自左翼杀来,数量不明!”领先的斥候马上举起一块羊皮,大声喊道。
“传令三军,放弃关墙,围歼来敌!”始必手中的马鞭遥遥指向火光起处,大声喝令。
注1:阿史那咄吉世,即始必可汗。
注2:阿史那俟利弗,即后来的处罗可汗。阿史那莫贺咄为颉利可汗,始必的儿子阿史那什钵苾为突利可汗。
第七章 盛世 (八 中)
天渐渐亮了起来,沉睡了一夜的太阳从山的顶端懒懒地露出半个头,将柔弱的光芒洒在了长城之上。疲惫不堪地万里长城被阳光晒醒,轻轻地抖了一下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发出低低的呻吟。“呜——呜呜——呜呜——”一声响亮的号角瞬间打破沉默,将成群成群的乌鸦从战场上惊起得振翅而起。“啊啊,啊啊!”吃了一夜人肉的鸟儿盘旋不去,在黑褐色的山坡上投下乌云般的阴影。山坡上那些枕籍的尸体瞬间被阴影覆盖,瞬间又被阳光照亮,明明暗暗,无止无休。每当光与影交替,便隐约有白色的雾气慢慢从尸体上升起来,萦绕,萦绕,仿佛是一个个不甘心离开的灵魂,兀自眷恋了已经冰冷的身躯。
没等战场上的死气完全被阳光蒸发掉,阿史那骨托鲁便迫不及待地在全线发动了进攻。昨日的激战让他大折威风,今天,失去的颜面必须从敌军那里找回来。那不仅仅涉及到他个人的荣辱,而且涉及到几十万突厥人的安危。狼群自有狼群的规则,万一被其他部族发现貌似强大的骨托鲁汗其实不堪一击,漠东草原很快就会换上新的狼王。
而新的狼王不会给骨托鲁汗留任何生存之隙。漠北和漠西的阿史那家族其他兄弟,也不会认认真真地施以援手。一个被打败的大汗没有任何帮助价值,他们会恨高兴地看着骨托鲁汗被人砍下脑袋,然后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