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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叶仰起头看她,忽而觉得迷惑:谢真人,我的宿命是什么?
谢真人不答,只是低眉浅笑。木叶再看去,那面孔却又变成了韦姑姑,神情温柔而哀婉。
木叶不忍,伸出手去想要抚平她眼角眉梢的忧伤,却蓦然发现自己的手小小的,白胖如一截嫩藕,是一只婴儿的手臂。她惊叫出声,想问一问韦姑姑是怎么回事,却只听见自己咿咿呀呀的稚嫩哭声。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只柔软的小小襁褓里,被韦姑姑抱在怀中,以一只小小木汤匙喂进一点点不知是羊乳还是牛乳的芬芳液体。
她听见谢真人在旁轻声说,卓儿,我实在不忍你这般孤苦,觅得一个小伴儿与你。
韦桃卓怜惜地看着怀中瘦弱如小猫的人儿,蹙眉说,可惜你我这般年纪,恐怕等不及她儿女绕膝就要驾鹤西归了,可怜她将孤苦无依……
谢真人眯起眼睛,神秘一笑,漫声说,怕什么,这小娃儿是公主的女儿,将门之后,身上流着皇族的血液,你我百年之后自有庇佑,再不济也能进宫当个娘娘吧!
韦桃卓大惊问,那你这贼道姑是如何骗得她爷娘把这龙胎凤雏交予你的?
谢真人将拂尘一甩,得意道,长安的贵人笃信仙人,不过一句命格硬克爷娘,还不是像烫手山芋一般立时三刻就交予我了,倒生怕我反悔呢!
韦桃卓似乎对那家的父母有些不齿,却又好奇问,当真可怜,是哪个公主?
谢真人说,四公主,升平。
韦桃卓的神色便十分古怪起来,仿佛有无数的前尘往事翻涌而出,却良久无言,惟有一滴眼泪滚烫地落到她的小脸上,叹息着说,世事艰难,人生飘零,落叶偏生还要归根,取名木叶吧。
那飘渺的话语,似真似幻。木叶想要翻一个身,却发现自己似乎已是一个幼童,在绕着桃花树追逐萤火虫,小灯笼一样的点点光亮照着落英缤纷。那二人似乎远远坐着絮絮低语,可是声音却无比的清晰。
卓儿,你当初便不如随了我去悟道游历,不知多自在。
你明知我去不得的,我心里有枷锁,走到天涯海角都是牢笼,不如囚在一处,免去好多颠沛流离。
忘掉一个男子真有这般艰难?
倘若没有那个男子,我便要日日受噩梦和仇恨的折磨,所以我只得日日铭记他所有的温情与美好。
可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过不去。我的爷娘兄弟,我一家数十口锒铛入狱受尽折磨,我阿爷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犹自喊冤不止,阿娘在地牢里日日垂泪至双目泣血,我小姑姑拿着一纸休书悬梁自尽,我妹妹被天杀的狱卒玷污致死,她才五岁啊!锦衣玉食,转瞬荒冢。十六岁以前,我夜夜噩梦,顶着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在望舒楼里如画皮一般,咽泪装欢。直到遇见那样一个男子,使我自噩梦里走出来,放下仇恨,我才得那么一丝阳光照耀。
可他终不能佑护你。
所以我离开他,不叫自己真正等到绝望的那一天,只记住他最好的模样,记住他最温情脉脉的表情。
倘若你有过复仇的机会,也许你能活得更轻松一点。
或许吧,等我终于长大了,我的仇人们却都已经作了古,多可惜,就算天下都握在手里又有什么意思。
卓儿,你总生活在往事里。
往事之重,足以碾碎我的一生。
木叶听得呆住,桃花落了满肩,韦姑姑的一字一句入耳,字字锐痛,心如刀割,脸上不知何时已是一片冰凉濡湿。
她努力往桃花深处跑去,下意识的不想再听见那些残酷的字句,那絮絮的声音便也模糊起来,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
她忽然又不忍丢下韦姑姑一人,折过身来往回跑,却看见另一个自己,正由韦姑姑一字一句地讲解大部头的《吕氏春秋》。
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显然有些读不懂那深奥的字句,咬着笔杆,甚觉乏味,一脸懊恼地问,谢真人说姑姑最会弹琵琶,飞天舞也跳得极好,还会作诗,为何不教木叶呢?
韦桃卓轻轻将小女孩搂在怀里说,歌舞不过是以色事人的手段罢了,韦姑姑少年时辛苦学艺另有目的,你当然不用。诗词歌赋读多了太容易悲秋伤春,姑姑也不愿你做个愁肠百结的才女,多读史书,以史为镜,能做到明理、通达,足矣。
第十章 锦书不难托
木叶自梦里挣扎着爬出来,犹如刚刚脱离魔掌一般,冷汗涔涔,头昏脑涨,眼下乌青一片。
梦里韦姑姑的话仍絮絮在耳边,都像是刚刚说过一样。
那些话并不是她臆想出来,而是过去的十多年来确确实实由韦姑姑一句一句零零碎碎地说出来,拼凑在木叶的记忆里,深入骨血。
韦姑姑的一生像是一本厚重的故事,充满着血泪,却又奇异地被她用平和掩饰。
她的父亲曾是户部尚书,却含冤入狱,被抄家灭族;父母都死于狱中。她那做了太子妃的姑妈受到牵连而被休弃,自尽身亡。
年幼的她被卖入青楼,背负着血海深仇长大,色艺双绝,成为长安教坊首屈一指的花魁娘子。在十六七岁时遇见了那命中注定的良人,那人年轻有为,情深意重,便如同折子戏里唱的一般,郎情妾意,将她赎身,带离苦海。
再后来,韦姑姑却主动离开了他,远离了长安,躲到扬州去再也不回来,买下一套三进的宽敞院落独自生活,直到又过了许多年,谢自然带了一个小小女婴来陪伴她。
至于离开长安的缘由,一向不避讳往事的韦姑姑却守口如瓶,始终不曾多说。木叶猜测,大约是日子久了,所谓的爱情开始淡薄,那公子开始渐渐露出负心薄幸的苗头,于是韦姑姑不肯委曲求全,主动离开,眼不见为净。
只是她的一生所经历伤痕累累,大约再无力负担更多的故事,她再也没有嫁人,亦少亲旧,平淡度日而已。
“十二娘……?”
木叶自往事里转过脸来,看见茴香捧着毛巾漱盂在一旁,似乎欲言又止。
她接过毛巾擦一把脸:“什么事?”
“三公子来了,说来瞧瞧十二娘,在外头坐着呢,可要叫他进来么?”
茴香这丫头这点极好,懂得揣测主子的意思做事,却不胡乱拿主意。
木叶想起李谊说的,要叫郭鏦带她出去骑马,便笑起来,命茴香服侍她梳洗更衣,然后道:“请三哥进来罢。”
郭鏦在外头听得,也不等丫鬟叫他,径自便走了进来,见木叶穿一件半旧的家常衣裳,十分随意,便也坐到榻边的月牙凳上,微微笑着:“谊叫我多带你出去走走——不过我瞧你今儿精神不济,可是睡得不好?”
木叶道:“想是昨儿入宫累着,不妨事的,三哥陪我说说话。”
兄妹二人这是头一次这般漫无目的地闲话,话题跳跃,却也自在。郭鏦喜欢这个小妹随意又率真的性子,不似大妹那般拿腔拿势。
郭鏦不知想起什么,忽问:“江南冬天当真都不下雪的么?”
木叶想了想道:“也不尽然,一冬天总也要落那么三五场薄雪,只是积不下,一两天就要化掉的——谁同你说起这些的?”
茴香端了早膳进来,郭鏦索性陪着她又用了些,一面笑着,“听三伯父说的,他总喜欢唠叨些江南风物、姑苏淮扬的事。”
三伯父,是宗祠里那个温和慈爱的老人。木叶心里莫名的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不觉问道:“三伯父去过江南?”
郭鏦摇头:“听说早年跟着祖父征战都是打吐蕃、平绛州,他去江南做什么!他是有旧故在南边……”
记忆中韦姑姑念念不忘的那个良人是大将军之子,家世甚好,比她大了六七岁,便是郭家这位伯父么?
郭鏦不曾注意到她的神色有异,仍旧嘀咕道:“我倒觉得,又湿又冷的最不好玩,积雪也没有,都没法在冬天捕鸟玩。”
木叶的思绪被他拉回,忍俊不禁,“成日里都是吃喝玩乐,父亲大人难道不逼着三哥哥读四书五经么?”
郭鏦吊儿郎当答道:“四书五经有什么好读的,我早背得了。”
木叶毫不怀疑他说的四书五经早就背得了,因为他玩世不恭的态度后面到底还是有着一种很儒雅很书卷的气息,让人觉得舒适。
二人用过早膳,木叶忽然问:“三哥哥今儿如何有空来瞧我?”
郭鏦的目光忽明忽暗,落在她身上似要穿透她一般,叫她莫名的不自在起来。她正以为郭鏦会答“我来瞧我妹妹岂需要什么理由”时,他却道:“是李淳叫我来看你的。”
木叶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背脊直发凉,后退了半步。她不知为何这样怕那人,连他的名字都叫她有些胆战心惊的。
强自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思维才重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