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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岁的时候是在他的策划下,她才来到了长安城。
她大婚之前他问过她,要不要逃婚,要不要离开,他想把自由的机会留给她,而所有的后果,他当时也许都想好了,他一力承担。
十四岁的时候她嫁入东宫,然后问他愿不愿意娶和她关系不错的小姑子,他说的是,如果你愿意让我娶她,那我就娶。
后来,他一直都站在她的身后,他说,有我在。
这一生一世,若说她真的曾经对不住一个人,那一定是三哥哥,她依赖他那么多,却什么都不曾回报过他。她明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兄妹之情了,却只能刻意疏远他,不再见他。
她不曾想过到底该如何去回报,因为她一辈子,恐怕都没有机会回报,也回报不了。
因为他是驸马,也因为他是宠冠后宫的郭贵妃的哥哥,所以这一世,他的才华,他的抱负,始终都没能真正地施展出来,他不得不藏拙,不得不韬光养晦。
三哥哥,如果可以重来一世,我一定不再让你做驸马,我愿意站在你的身后,看你青云直上,看你发挥你自己的雄才大略。
郭太后从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就沉默地不想见任何人,茴香远远地跟着她,看她慢慢地走到了马厩里。
睨雪已经很老了,毛发早已枯焦斑驳,也几乎没有办法再供人骑乘。作为一匹马,活到这个年纪只能算是在苟延残喘了。其实从当年陛下刚刚登基的时候开始,睨雪就已经开始力不从心了,因此当年她出征的时候骑乘的已经不是睨雪。
但它始终被好好地供养在马厩里,她始终记得当年,是三哥哥带着它来到东宫,把它送给她。
念云走过去,抱着老战友,眼泪止不住地簌簌落了下来。
三哥哥,你要好好地回来,你一定会好好回来的对不对,你怎会丢下我一个人不管呢?
李淳已经丢下我了,可你不会的,对不对,你告诉我,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对不对?
郭太后在马厩里哭得肝肠寸断,这个大唐最尊贵的女人,在这个时候好像除了哭泣也别无他法。先是她的夫君出了意外,紧接着儿子病重,现在连她最能倚靠的哥哥也出了事,接二连三的打击几乎将她彻底击溃。
这一生的泪水,好像都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流干。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地离她而去,可帝国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都还要倚靠她纤弱的臂膀。
茴香不敢劝她,还是李恒听到了消息,赶来将母亲扶回了蓬莱殿。
郭太后在那张大椅子里坐下,椅子上铺的熊皮在她多年的抚摸下无比光滑。
她的卧室里藏着好几块灵位,姊姊,李謜,李谊,宁儿。
但她始终没有写上李淳的名字,她看到的是一个面目模糊不清的人,她始终不能相信那真的是她的陛下。
上一次,她不信,这一次,她也不信。
她在大椅子里坐了很久,一直坐到天擦黑,方才站了起来。茴香端了参汤进来,她看也没看,扬起脖子一口喝干,吩咐道:“宣汉阳公主和荣安县主进宫。”
这两位恐怕此时也好不到哪去,茴香怕她见了又徒添伤感,劝道:“今儿黑了,娘娘早些歇着,明儿再宣?”
郭太后缓缓摇了摇头:“不必了,想来她们也同样是不眠之夜,不如做个伴儿。”
茴香只得命人去宣旨,召了李畅和薛楚儿两个进宫。
果然,这两位也已经得到消息了,眼睛红肿得跟桃子似的,即使为了入宫而穿上了华服、涂了厚重的脂粉,依然掩盖不了满脸的哀戚。
第二百五十九章 请求
汉阳公主带着薛楚儿进了宫,在蓬莱殿里见了郭太后。 郭太后仍旧坐在那张铺着熊皮的大椅子里,好像已经坐了很久很久。
李畅走过去,忽然伏在她的膝盖上放声大哭。
念云幽幽地看着她,“畅儿,哀家不信,你也不信,对不对?”
李畅点点头,又摇摇头,哽咽不能言。
她不信,可是她的夫君的的确确就是在战场上失踪,她不知该怎么安慰自己。
郭念云拍拍她的手,站起来:“畅儿,这么些年来,委屈你了。如今你和楚儿膝下也没有子嗣,香火无法承继,倘若三哥哥真的出了事,后半辈子,总归还是要有个靠头才好。”
李畅抬起迷蒙的泪眼看着她,“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郭念云缓缓道:“哀家看着大哥膝下孩子多,模样也生得好,想着同你们商量商量,从大哥那边过继一个孩子来。挑一个年纪小些的,本就是血脉相连,跟着也能养得亲。你的意思如何?”
若是三哥哥不在了,李畅的日子,当真不知道该怎么过才好。过去的几十年里,她又是个一心全扑在郭鏦身上的,连同京城里的贵妇人交际都几乎不曾有过。
李畅沉默了片刻,看了看薛楚儿,“如此……畅听从太后娘娘的安排,谢太后娘娘挂心。”
郭念云轻叹一声,“畅儿,你是我们郭家的人,从前你一向是唤我姐姐的。”
“姐姐。”想起少年的事,李畅的眼圈又红了起来。这些年来她进宫的次数少之又少,婚后见到念云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如今她做了太后,成了大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还能为她着想,李畅心里不是没有几分感动的。
“姐姐,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你打算派多少人去成德战场上搜救?”
郭念云缓缓摇了摇头,“畅儿,你冷静一些。”
薛楚儿一直在旁冷眼看着,见状忽然寒声问道:“太后娘娘,你口口声声说在意三郎,三郎这一辈子待你,也比待我和公主都要好。现在他生死不明,是最需要你出手的时候,你却要冷眼旁观,连援手都不施么?”
这样的口诛笔伐,句句诛心,念云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现在也许是郭鏦最需要她出手的时候,她却没有办法出手,没有办法派兵。
她想说,从京城到成德战场,即使是派最精锐的骑兵部队,快马加鞭,也需四五天的时间。而这四五天,已经错过了搜寻救人的最佳时机。
可是话梗在喉咙里,她说不出口。这样的话太过于理智,有太多的权衡,说出来,只会亵渎她的愧疚。
她不能派兵去的真正原因,只有郭铸知道,长安城中如今已经层层布防,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就没能给三哥哥很多兵力。
而现在,更不能动,牵一发就必定会动全身。
恒儿如今的病情越来越危急,说不定哪天就会忽然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她不得不如此,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对不起,三哥哥,你这一生,为我肯舍弃一切,甚至不惜与天地君王社稷,与这世间的一切作对。可我不能,此时我身处在这样的位置上,终究放不下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放不下大唐。
郭念云眼中含泪,颤抖着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是,你说得对,哀家,对不住三哥哥。”
薛楚儿冷哼一声:“你不去,我去!我这就带郭家的暗卫前往成德战场上,太后娘娘,你不要再装什么姐妹情深,我只希望你不要出手阻拦!”
郭家的暗卫,有一半在郭铸手里,还有一半由郭鏦控制。他去出征的时候并没有带上这些人,他到那个时候,还是想着要多留一些人在京中保护她的。
此时薛楚儿能调动的,也就是之前掌握在郭鏦手里的那些人。而郭铸手里的,恐怕她现在不能动,郭铸也不会让她动,他还要留着护佑郭家的安全。
郭太后没有说话,看着薛楚儿冲出蓬莱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长叹了一口气。
李畅虽然这些年来远离了宫禁,但她到底是宫里出去的人,在这样深重的悲伤里尚未完全失去理智。
“姐姐,可是有苦衷?”
郭念云缓缓看着她,“畅儿,你多善良,这个时候,也就你还相信我是有苦衷的。可是……我不能告诉你,不能告诉任何人。畅儿,你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三哥哥出事。”
李畅将头靠在念云肩上,“畅儿信你。”
次日,郭太后召见大哥郭铸,同他说了自己的意思,郭铸其实也早有此意,当下便叫了自家的六个儿子进宫来面见太后。
郭太后挑选了年纪最右的郭仲韬,当着她的面拜见了嫡母李畅,回头又在郭铸的主持下,更改了郭家的玉牒,正式过继到郭鏦名下。
其实三哥哥的香火,是有人承继的,可惜那个孩子,自始至终都不能叫他一声阿爷,甚至根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三哥哥,对不起,在这个时候,我还是只能守着大唐,不能为你冒险。
薛楚儿从蓬莱殿回去以后就匆匆出发,带领郭家的部分暗卫,前往成德战场上去寻找郭鏦。
这边郭太后强忍着悲痛,每日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