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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眼角边、嘴角上都是鲜血,此时虽在黑夜,但和他相距
不过半尺,看得甚是清楚,惊问:“你受了内伤么?”
都大锦向那少林僧叫道:“师弟,你认清楚了,这人叫作
银钩铁划张翠山,便是……便是害人的凶手。你快走,快走,
别要被他追上……”突然间双手一紧,将额头往张翠山额头
上猛撞过去,要跟他撞个头骨齐碎,同归于尽。
张翠山急忙双手翻转,在他臂上一推,只听得嗤的一声
响,都大锦摔了出去,自己胸口衣襟却也被扯下了一大片。张
翠山虽然大胆,但今晚迭见异事,都大锦的神情又大是令人
生怖,不由得心中怦怦而跳,俯首看时,只见都大锦双眼翻
白,已然气绝,自是早受极重的内伤,自己在他臂上这么轻
轻一推,决不能就此杀了他。
那少林僧失声惊呼:“你……你又杀了都师兄……”转身
没命的奔逃,又慌又急,只奔出数步,便摔了一交。
张翠山摇了摇头,见祝史两镖头双足浸在湖水之中,已
死去多时。瞧着三具尸体,不禁怃然,他和都大锦并无交情,
而龙门镖局护送俞岱岩出了差池,更一直恼恨在心,但眼见
他忽而不明不白的死去,不免顿有伤逝之感,在湖畔悄立片
刻,忽想:“都大锦说道:‘恶贼,我不过留下三百两黄金,你
便下这毒手!’我叫他将二千两黄金都救济灾民,想是他舍不
得,暗中留下了三百两。别说我并不知情,便是知道,也只
一笑了之,岂有因此而跟你为难之理?”
一提都大锦的背囊,果然重甸甸地,撕开包袱,囊中跌
出几只金元宝,滚在都大锦的脸旁。便在这霎时之间,心中
忽感人生无常,这总镖头一生劳累,千里奔波,在刀尖子上
拚命,只不过为了一些黄金,眼前黄金好端端的便在他身旁,
可是他却再也无法享用了。再想自己此刻力战少林三僧,大
获全胜,固英雄一时,但百年之后,和都大锦也无所分别,想
到此处,不由得叹了口长气。
忽听得琴韵冷冷,出自湖中,张翠山抬起头来,只见先
前在镖局外湖中所见的那个少年文士正在舟中抚琴。张翠山
眼见脚下是三具尸体,游船若是摇近,给那人瞧见了声张起
来,惊动蒙古巡兵,不免多惹麻烦。正要行开,忽听那文士
在琴弦上轻拨三下,抬起头来,说道:“兄台既有雅兴子夜游
湖,何不便上舟来?”说着将手一挥。后梢伏着的一个舟子坐
起身来,荡起双桨,将小舟划近岸边。
张翠山心道:“此人一直便在湖中,或曾见到甚么,倒可
向他打听打听。”于是走到水边,待小舟划近,轻轻跃上了船
头。
舟中书生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拱手为礼,左手向着上
首的座位一伸,请客人坐下。碧纱灯笼照映下,这书生手白
胜雪,再看他相貌,玉颊微瘦,眉弯鼻挺,一笑时左颊上浅
浅一个梨涡,远观之似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这时相向而对,
显是个女扮男装的妙龄丽人。
张翠山虽然倜傥潇洒,但师门规矩,男女之防守得极紧。
武当七侠行走江湖,于女色上人人律己严谨,他见对方竟是
个女子,一愕之下,登时脸红,站起身来,立时倒跃回岸,拱
手说道:“在下不知姑娘女扮男装,多有冒昧。”
那少女不答。忽听得桨声响起,小舟已缓缓荡向湖心,但
听那少女抚琴歌道:“今夕兴尽,来宵悠悠,六和塔下,垂柳
扁舟。彼君子兮,宁当来游?”舟去渐远,歌声渐低,但见波
影浮动,一灯如豆,隐入了湖光水色。
在一番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剧斗后,忽然遇上这等缥
缈旖旎的风光,张翠山悄立湖畔,不由得思如潮涌,过了半
个多时辰,这才回去客店。
次日临安城中,龙门镖局数十口人命的大血案已传得人
人皆知。张翠山外貌蕴藉儒雅,自然谁也不会疑心到他身上。
午前午后,他在市上和寺观到处闲逛,寻访二师兄俞莲
舟和七弟莫声谷的踪迹,但走了一天,竟找不到武当七侠相
互连络的半个记号。
到得申牌时分,心中不时响起那少女的歌声:“今夕兴尽,
来宵悠悠,六和塔下,垂柳扁舟。彼君子兮,宁当来游?”那
少女的形貌,更在心头拭抹不去,寻思:“我但当持之以礼,
跟她一见又有何妨?倘若二师哥和七师弟在此,和他二人同
去自是更好,但此刻除了从她身上之外,更无第二处可去打
听昨晚命案的真相。”
用过晚饭,便向钱塘江边的六和塔走去。
五 皓臂似玉梅花妆
钱塘江到了六和塔下转一个大弯,然后直向东流。该处
和府城相距不近,张翠山脚下虽快,得到六和塔下,天色也
已将黑,只见塔东三株大柳树下果然系着一艘扁舟。钱塘江
中的江船张有风帆,自比西湖里的游船大得多了,但桥头挂
着两盏碧纱灯笼,却和昨晚所见的一般模样。张翠山心中怦
怦而跳,定了定神,走到大柳树下,只见碧纱灯下,那少女
独坐船头,身穿淡绿衫子,却已改了女装。
张翠山本来一意要问她昨晚的事,这时见她换了女子装
束,却踌躇起来,忽听那少女仰天吟道:“抱膝船头,思见嘉
宾,微风波动,惘焉若醒。”张翠山朗声道:“在下张翠山,有
事请教,不敢冒昧。”那少女道:“请上船罢。”张翠山轻轻跃
上船头。
那少女道:“昨晚乌云敝天,未见月色,今天云散天青,
可好得多了。”声音娇媚清脆,但说话时眼望天空,竟没向他
瞧上一眼。张翠山道:“不敢请教姑娘尊姓。”那少女突然转
过头来,两道清澈明亮的眼光在他脸上滚了两转,并不答话。
张翠山见她清丽不可方物,为此容光所逼,登觉自惭,不敢
再说甚么,转身跃上江岸,发足往来路奔回。
奔出十余丈,斗然停步,心道:“张翠山啊张翠山,你昂
藏七尺,男儿汉大丈夫,纵横江湖,无所)畏)惧(网),今日却怕起
一个年轻姑娘来?”侧头回望,只见那少女所坐的江船沿着钱
塘江顺流缓缓而下,两盏碧纱灯照映江面,张翠山一时心意
难定,在岸边信步而行。
人在岸上,舟在江上,一人一舟并肩而行。那少女仍是
抱膝坐在船头,望着天边新升的眉月。
张翠山走了一会,不自禁的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却见东
北角上涌起一大片乌云。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这乌云涌得
甚快,不多时便将月亮遮住,一阵风过去,撒下细细的雨点
来。江边一望平野,无可躲雨之处,张翠山心中惘然,也没
想到要躲雨,雨虽不大,但时候一久,身上便已湿透。只见
那少女仍是坐在船头,自也已淋得全身皆湿。
张翠山猛地省起,叫道:“姑娘,你进舱避雨啊。”那少
女“啊”的一声,站起身来,不禁一怔,说道:“难道你不怕
雨了?”说着便进了船舱,过不多时,从舱里出来,手中多了
一把雨伞,手一扬,将伞向岸上掷来。
张翠山伸手接住,见是一柄油纸小伞,张将开来,见伞
上画着远山近水,数株垂柳,一幅淡雅的水墨山水画,题着
七个字道:“斜风细雨不须归。”杭州伞上多有书画,自来如
此,也不足为奇,伞上的绘画书法出自匠人手笔,便和江西
的瓷器一般,总不免带着几分匠气,岂知这把小伞上的书画
竟然甚为精致,那七个字微嫌劲力不足,当是出自闺秀之手,
但颇见清丽脱俗。
张翠山抬起了头看伞上书画,足下并不停步,却不知前
面有条小沟,左足一脚踏下,竟踏了个空。若是常人,这一
下非摔个大筋斗不可。但他变招奇速,右足向前踢出,身子
已然腾起,轻轻巧巧的跨过了小沟。只听得舟上少女喝了声
彩:“好!”张翠山转过头来,见她头上戴了顶斗笠,站在船
头,风雨中衣袂飘飘,真如凌波仙子一般。
那少女道:“伞上书画,还能入张相公法眼么?”张翠山
于绘画向来不加措意,留心的只是书法,说道:“这笔卫夫人
名姬帖的书法,笔断意连,笔短意长,极尽簪花写韵之妙。”
那少女听他认出自己的字体,心下甚喜,说道:“这七字之中,
那个‘不’字写得最不好。”张翠山细细凝视,说道:“这
‘不’字写得很自然啊,只不过少了含蓄,不像其余的六字,
余韵不尽,观之令人忘倦。”那少女道:“是了,我总觉这字
写得不惬意,却想不出是甚么地方不对,经相公一说,这才
)恍)然(网)。”
她所乘江船顺水下驶,张翠山仍在岸上伴舟而行。两人
谈到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