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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靖。”出神的时候,她忽然听见身边的人轻轻叫了一声。
她回过头来,在树影的黯淡下看见他睁开的眼睛,清冷安宁如同一泓秋水。药力显然已经起了一定的作用,萧忆情不再咳嗽,只是有些衰弱无力的看着她,完全不复片刻前那样的凌厉逼人。
萧忆情唤了她一声,等她回头了却又不说什么。沉默了许久,他忽然笑了一笑:“好了……一直想和你说的,我都已经说出来了——接下来的一切,由你自己判断决定。”
阿靖一怔,方才想说什么,萧忆情的目光却再次投向了夜中静静流逝的河水,忽然自嘲般的笑了笑:“今天难道真是见鬼了?……这些话,居然就这样说了出来……”
的确,无论他或者她,对于以前的往日从来都是深藏于心的人。
然而,在盂兰盆节之夜,在这条河边,他们却不约而同的回顾了最灰暗的往日。
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子夜,静谧的出奇。
在走过河上浮桥的时候,阿靖看到了河边立的一块石碑,刻着两个字:记川。
阿靖忽然微微的笑了,想起了听过的一首歌谣:
有一条河叫做忘川,喝一口忘川的水便能忘记一切;另一条河叫做记川,喝一口记川的水便会想起一切。喝一口忘川的水再喝一口记川的水,忘记了一切又记起了一切。
……然而,世上某些事情,却是永远无法忘记。
第七章 沧海龙战
走回去的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已经是深夜了,盂兰盆节的人群慢慢散去,只留下一些零星的人还在河边上对着水祈祷。天空中是一轮满月,光华灿烂,照得地上白晃晃一片,犹如水银泻地。而满河都是晶莹的河灯,素白的莲花,映照的水面犹如银河天流。
哭丧的哀歌和镇魂歌在夜风中依稀传来,苍凉如水。然而,河边依然有儿童玩水放灯时发出的清脆笑声——生与死,从未如此鲜明的并列在一起,刺眼的令人心痛。
萧忆情断断续续的咳嗽,在夜中显得分外的清冷。阿靖默不做声的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巾递给他,换下了那一块已经浸满血迹的手巾。
“阿靖,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接过手巾,萧忆情忽然顿住了脚步,看着河面上无数的灯火,轻轻说了一句。阿靖看向他,然而,等了半天,却不见他下面的话。
河面上万盏莲花晶莹,一朵挨着一朵,然而已经分辨不出哪两盏是他们方才放入水中的。
萧忆情微微咳嗽了几声,转过头摩娑着岸边凤凰花树,脸上忽然泛起了淡淡的笑意,道:“我父亲说,他第一次见到我母亲,就是在盂兰盆节晚上的一棵凤凰树下。”
他的脸藏在斑驳的树影下面,阴晴不定。
沉默了良久,他才放下手,继续沿着河边往回走,阿靖在他身边跟着,忽然听到他叹息般的说了一句:“我想父亲死的时候,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未必会选择在这里碰上我母亲——如果知道终将守不住的话。”
阿靖的手微微一颤,却不知如何回答。两人沿着河岸慢慢走着,风里有时候有火红的凤凰花瓣飘落下来,晚风吹起两个人的头发和衣襟,恍然如梦。
“哎呀,楼主你们去哪里了?这么晚了还不回来。”这种静谧的气氛忽然被打破,才走到河头,就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辟头问。
弱水。
萧忆情和阿靖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苦笑的看看跑的有些气喘的绿衣少女。等弱水跑近了,萧忆情开口问:“我并未见到蓝焰令——莫非有拜月教紧急来袭?这么着急的找我们?”
弱水似乎跑了很久,这时喘着气支着腰,手指指着他们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不是……师傅和明镜大师要我来找你们……”
“哦?有何事?”萧忆情眼神一肃,问。
“师傅只说今日是盂兰盆节,又是拜月教的地盘上,你们两个出去逛恐怕会有危险……呼呼,累死我了……你们花前月下,可真是累坏我们跑腿的。”大口的喘着气,弱水依然是唧唧呱呱的说了一大堆,完全不看面前两个人同时变了脸色。
“咳咳……烨火呢?”不等她再抱怨下去,萧忆情开口问。
“烨火往下游方向找你们去了。”挥挥手,弱水作出一个累极的夸张动作。
萧忆情点点头,道:“那么,我们去找她回来,一起回去——有劳你们师傅费心了。明镜大师的伤好一些了么?”
他一边说一边已率先转头向下游走了回去,弱水思维单纯,这样一说,完全就顺着他的思路,接口道:“没有,似乎伤得满严重的——师傅说,大师的护体真气和般若之心的结界全被击溃了——那个迦若很厉害的样子,楼主!”
弱水只是自顾自的说着,然而萧靖两人的脸色却同时微微一变。
迦若。这个名字,似乎已经成了他们之间隐涩的忌讳。
“所以,师傅才担心你们出去会有危险啊!”弱水笑盈盈的道,回头却看见两人奇怪的脸色,有些惊讶的住了口。
“我和萧楼主一起,不会有什么危险。”淡淡的,阿靖回了一句。的确,她与萧忆情两人联手曾横扫整个武林,就算是拜月教大祭司亲自来、也绝对占不到丝毫上风。
然而,显然是误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弱水蓦然笑了,顽皮的吐了吐舌头:“是啊是啊……每个女孩子都觉得自己喜欢的人是顶天立地无所畏惧的英雄——”
她的笑语,陡然被冰雪般的目光截断。
弱水陡然住口,心中莫名的一跳。萧公子和靖姑娘的目光同时冷到了骨髓里,那样一眼扫过来,她不自禁的停了下来,不敢再说一句。
“你师傅该教教你说话的分寸。”阿靖淡淡看着这个绿衣少女,眼色冷漠中带着逼人的锋芒,一字一字缓缓道,“信口开河、以为不用对自己说的负责任——我很不喜欢你。”
在她冷冷的注视下,弱水陡然间张口结舌。
那一刹那,她才真正明白了为何很多人都说过这位靖姑娘是如何的冷漠犀利。
“走吧。”令人窒息的刹那,萧忆情终于开口,声音也是淡然的,一拂袖继续沿着河边走了下去,“找了烨火,我们回去。”
阿靖便再也不看她,转身和他并肩走了开去。
弱水怔怔的站了半晌,脸色变幻不定,懊恼了一阵子,终于还是一跺脚追了上去。
沿着河走了很远,奇怪的是居然还是依然没有见到烨火。弱水已经有些沉不住气,开始焦躁起来,幸而有萧靖两人在侧,她也不好发作,只是不停地抱怨师妹乱走。
三人走着,不觉已到了河流的下游。那里已经是郊外,人迹稀少,此时到了半夜,更是空荡了无行人。
然而,记川的下游却是一片晶莹璀璨。
没有水坝,但是不知为何,那些漂下的河灯都停滞在了此处,云集着,点点如同繁星。
他们刚一转过河湾,就听到了奇异的念诵之声,仿佛万人集合,喃喃而念。声音带着奇异的低沉与颤音,一直渗透到人的心里去——
“在巨屋中在火屋中
“在清点一切岁月的黑暗中
“请神——
“告知我的本名!
奇异的低沉念诵,仿佛波涛一样缓缓拍出,通过空气一波波拍击到人的耳膜——不知道为何,立刻让人心中一空、百念不生,仿佛有神秘的安定说服的力量。
月光很明亮,水银般洒落,映得万物一片晃然。
然而,他们看到了一片白色的海洋。
那是几百穿着白袍的人云集匍匐在地,无数件白色的袍子遮盖住了地面,在月光下泛出骇人的一片惨白。那些跪着的人以头拄地、整个身子贴在地上,双手放在头的两侧,微微举起,掌心向天,似乎承载着此刻洒下的月光。
他们的脸虽然贴着地面,但是口舌不断地翕动,潮水般的念诵之声,就是从他们口中发出。
“拜——!”弱水脱口而出,幸亏阿靖出手如电,抬手拂袖,蒙住了她的嘴,那一声惊呼才没有发出去。她只觉得身体一轻,不辨东南,转瞬间,眼前花叶扶疏,原来已经被萧靖两人拉着,落到了河边的凤凰树上。
“用你们道家的秘语之术说话。”弱水听到了身边靖姑娘吩咐,嘴唇却不见开合,心知她用的是武学中的传音入秘。她此时才回过了神,知道此刻的厉害,当下用力点头。
“七月十五,是拜月教传灯法会的日子!”阿靖的手刚从她嘴上松开,弱水便吸了一口气,用秘语对两人道,脸色有些发白,“师傅就是担心这个,才让我们出来找你们回去的……”
“传灯法会……”萧忆情点点头,看着前方匍匐地下的教徒,眼色复杂,“今日里倒是听子弟们禀报过,但是如今进攻拜月教的时机未到,所以没有也安排什么攻击行动。”
“看声势可不小。”在花叶间,看见地面一片白晃晃的光,阿靖也淡淡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