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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中亮微颤颤地伸出手,捏了一小撮,放在嘴里。其中的味道让他无法言语。他明白了,这白花花的东西是盐巴和白糖混合一块的。单吃白糖,甜丝丝。单吃盐巴,虽会咸死人,可一少许是可以忍受。把盐巴同白糖混合在一起,没有人能说出其中的味道,因为从未有人吃过。即便是吃过的,就像何中亮,被红卫兵强行把一搪瓷缸子的盐巴和白糖塞进嘴里,他也没给后人留下这次灾难的滋味。
当天夜里,何中亮去厨房找到了那把生锈的菜刀,他好久没有用过这把菜刀了。因为他现在吃的都是些野菜,,用手斯巴斯巴,放在锅里,用开水煮熟,运气好些,会捉到几个蚂蚱或是豆虫,但这都是小东西,是用不到菜刀的。
他拿着菜刀,翻箱倒柜,想找到那块磨刀石,可怎么也找不到。他记得他把磨刀石放在床底下了。他怎么能记错,他老婆就是因为这块磨刀石而死的。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思索这个问题。如果没有这块磨刀石,他老婆会不会死?或许,死是再说难免,一个人三天没吃东西,最多也只能再多坚持三天。可因为这块磨刀石,让理论上的三天不存在了。他老婆是去厕所撒尿的路上被自家的门槛绊倒,然后一头碰到地上的磨刀石。当场毙命,倒也应验了之前一个算命瞎子的话,死亡而无痛。
他老婆死后,他就把磨刀石藏起来。起初,他把磨刀石仍在了村西的枯井里。第二天,他在家里发现磨刀石又回来了。他以为是有人同他闹着玩,又一次吧磨刀石扔在了更远地地方。晚上,他在厨房的锅台上发现了磨刀石。最后一次,他在自家院子里挖了一个三米多深的坑,结果,在他睡觉的时候,磨刀石在他被窝里。当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他老婆说她的死不怪磨刀石。还要他好好地放着磨刀石,他会用得到。
现在果真应验了他老婆的话。可磨刀石在哪里?终于,他失去了耐心。一个想死的人是没有太多耐性的。他开始用菜刀抹自己的脖子,一下两下。第三下的时候,何有财进了堂屋。他是来爷爷家找东西吃的。何德才被红卫兵吓跑了,他娘回了姥姥家。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当然,在那个年代,一天两天没吃东西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他不想明天还没有东西。虽然他不知道三天没吃东西会死人,可空腹的痛苦让他决定来爷爷家碰碰运气。
何中亮的脖子里渗出了血,先是一滴两滴。慢慢地汇成了一条小溪,就像村前的哪条小溪,弯弯曲曲地从堂屋流到了门口,在门口处,泊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何有财越过湖泊,来到何中亮跟前,他看到何中亮的脖子还在流血,他以为何中亮不知道,关切地说:“爷爷,你的脖子流血啦。”
何中亮放下菜刀,对何有财说了最后一句话,“菜刀钝啦,赶明得磨磨刀了。”
瞎子走了
眼前的菜刀可没有钝,如果用它抹脖子,大约不需要第二下。可何有财不想死。他对生活还充满眷恋,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信心。说的具体些,他还没有同他老婆睡够?他不同王天奎,光棍一个,贱命一条。死了对他这种人来说是一种解脱。
“俺来是想问问你,街上的小屁孩编排俺的话是你教嘞?”
“是俺。咋啦?”
“王天奎,咱们有仇吗?”
“有没有你说了算。”
“俺说没有。俺知道你是个好人,俺小时候要不是你从河里把俺捞出来,俺早就死了。俺一直记得你的好,一直把你当成好人。你就在行行好,别让那些小屁孩编排俺啦。”
“嘴在他们身上长着,俺管不了。”
“俺知道他们都听你嘞。俺求求你啦。”
“俺王天奎从不求人,也从不答应人的请求。你要是让俺帮这个忙也行。但是,你得帮俺一个忙。”
“你说。”
“回家劝劝你爹。让廉瑛嫁给俺。”
“这可不行。”
“咋不行啦。俺告诉你,俺这是给你老何家面子,你别不知道给脸不要脸。把俺热闹了,俺啥事都干的出来。”
“俺知道。你王天奎是梁山好汉,天不拍地不怕。可俺嫂子又不姓何,俺管不了这事。再说,俺嘞话俺爹不听。”
“听不听是他。说不说在你。”
“那行。俺帮你把话带到。”
“你过来,帮俺把拖拉机推进去。”
从王天奎家出来。何有财见一帮孩子拿着棍子往村东跑。他一把拉住虎子,问:“跑能快,干啥去?”
“叔,你别拉俺。俺打瞎子去。”
“打瞎子?打那个瞎子?”
“就是晚上唱戏的瞎子。”
“打瞎子干啥?”
“俺不知道。彩云婶婶让俺们打嘞。你看,带头的那个人就是彩云。”
彩云是李成福的老婆,双水村有名的悍妇。关于她的段子在双水村流传的很多。最夸张的一个是她嫁给李成福的新婚之夜,做爱时,她嫌在下面太被动。对于李成福的征服,从那晚的女上位开始。暗地里,人们传诵双水村有三毒,其一就是李成福的老婆。何有财不知唱戏瞎子怎么就得罪彩云了,但他可以想象出瞎子的下场将是极其悲惨的。
他跟着孩子们跑到关帝庙前,众多小屁孩把那个年龄最小的瞎子围在中间。彩云手拿扫帚,拼了命地毒打瞎子。约莫半柱香,彩云才收手,不是她心软,而是她打累了。年长的瞎子摸索着过来。彩云拉着已被打得半死的瞎子,丢到老瞎子跟前,说:“老东西,俺们这几天双水村可亏待了你们?”
“哪里话。俺们走南闯北,见识的多啦。双水村的老少爷们绝对是这个。”老瞎子举起大拇哥。
“既然俺们待你们不薄,你们为何在俺村作恶?”
“大嫂子,你这话俺瞎子不明白,还请你说明白。”
“说明白就说明白。”彩云指着地上的年轻瞎子说,“刚才,俺在家洗澡,看见他在俺家门口鬼头鬼脑,偷看俺洗澡。”
“大嫂可不要胡说,俺们瞎子……”
“瞎子?俺看不像。尤其是这个人,鬼头鬼脑,眼珠子乱转。”
“大嫂,俺真的啥都没有看到。”
“没看到你躲在俺家门外面干什么?”
“俺听到……”
“哦,你在外面偷听着啦。听了不行。”彩云抡起扫帚,又是一阵暴揍。
“作孽啊,作孽。”
年纪大的瞎子摇摇头,微颤颤地离开了。晚上,村民们坐在村南的空地上,边吹牛边等瞎子开唱。这是最近一段时间双水村人的一种生活习惯。一九九二年的中国农村还没有扯上电。人们忙碌一天后,习惯聚集在一起,尤其是夏天,全村人在一起,男人们谈论自己所能理解的历史,女人们边纳鞋底,边说东家长李家短。年复一年,他们竟没有被这反反复复地话所厌恶,细想起来也是一大奇迹。
王天奎虽是地地道道地双水村人,但闲坐吹牛的习惯他没有染上。在双水村人摇了手中的蒲扇,仰望夜空的星星时,王天宝正拿着铁锹来到了村西的河堤上,他脱掉背心,弯下腰一口气挖了一个深坑。他跳进坑里,挖了一把土,使劲攥了攥,松开手,看着手里的土疙瘩,他开心地笑了,像是挖到了一块黄金。
当他扛着铁锹回到家时,在外面乘凉的人开始不耐烦了。“怎么啦?都半夜啦,唱戏的瞎子怎么还不来?”
“不会是病了吧?昨天俺给他们送了一块肥肉。”说话的是王德彪,仗着自己的儿子是村支书,说话办事都比别人高一头。
“有可能。”李德祥说,“他们一准没有吃过猪肉。乍吃好东西,肚子受不了。”
王德彪指使一个小屁孩到关帝庙看看去。不一会,小屁孩回来了。他带来的消息是关帝庙内没有瞎子啦。
“咋啦,不会是走了吧?”李德祥叹了口气说,“狗×嘞,《薛刚反唐》还没唱完,咋就走啦,吊人胃口。”
设套
唱戏的瞎子们走了,悄无声息。就像他们悄无声息地来。双水村的人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尽管瞎子们的到来也没给双水村带来多大的波澜。天气渐渐转凉,马上就到八月十五了。人们开始准备这一年最后的繁忙,秋收。田野里,玉米已经过人头顶,大豆压垂了脑袋。虽然今年的暑天雨水很少,可入秋后雨水多了。尤其是唱戏的瞎子走后的那几天,天天下雨,村东的关帝庙塌了一半。
雨过天晴,王德江找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