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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雷拉哦了一声,他并不是很相信东门庆会这么好心,但他也不深究,说道:“你要这些人也可以,反正我这次抢到的东西,足够抵偿我的损失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东门庆问:“什么条件?”
佩雷拉道:“你得派个认得道路的人,带我们回双屿。”
东门庆一笑,心想原来你们迷路了,便满口答应,佩雷拉道:“你可不能欺骗我们!”东门庆冷笑道:“欺骗?我王庆一句话出口,无论在大明还是在日本,都能换到真金白银!”
佩雷拉也素闻这位王理事在海商、海盗中很有信誉,是东海最值得信赖的大人物之一,便不再说什么。
第二日佩雷拉一伙先出发,东门庆派一个知道道路的下属带他们前往双屿。这时那五个女眷都已经被松了绑,三个老的正捧着破碗瑟瑟发抖地啜着粥,那个丫鬟正劝着她家小姐多少吃点,但那少女抱着膝盖,缩成一团,不知是吃不下,还是不肯吃。
东门庆道:“你还是吃点吧,要不然待会走不了路。”
那丫鬟有些吃惊地问:“走路?要去哪里?”
东门庆笑道:“当然是去余姚啊。”
那少女这才抬头望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去,那丫鬟说:“你们居然还敢去余姚?就不怕官府捉拿你们?”
东门庆听这丫鬟竟懂得这些,说话也有条理,看来不蠢,心道:“不知小姐是否更聪明?”口中笑道:“我又不是强盗,怕官府干什么!”
那丫鬟道:“你们不是强盗?”
东门庆指着佩雷拉远去的方向道:“那伙人才是强盗。我们昨晚只是错过了宿头,不得已跟他们共处一夜罢了。”拍拍自己的行头,道:“你看我这样子,像个强盗么?”
那丫鬟看他作书生打扮,长得又斯文俊秀,确实不像强盗,便问:“那……那你打算拿我们怎么样?”
东门庆道:“我和那伙强盗井水不犯河水,本是不想接入你们之间的事情。不过见你们家小姐如此贞烈,心中佩服,所以昨晚才与他们交涉,让他们放人。你们放心吧,等到了余姚,我自会派人送你们回家。”
那丫鬟听到这里喜道:“小姐!你听到没有!他愿意送我们回家!”
那少女却还不太肯相信的样子,又抬起头来,打量了东门庆一番,她打量东门庆时,东门庆也打量着她,昨晚局势混乱,也没细看她的容颜,这时离得近了,多看了两眼,便觉这个少女的五官都甚端正,料来不丑,只是披头散发、满脸灰土,便看不出有多漂亮。他是泉州***场的班头,看女人时眼神与寻常人不同,一对眸子亮得让那少女发慌,赶紧低了头,跟她的丫鬟耳语了几句。
那丫鬟便道:“这位公子,若你真能送我们回府,我家老爷必有重谢。”
东门庆笑道:“重谢就不用了,我不图这个。不过你们住在哪里,却得和我说说。”
那丫鬟道:“公子到了余姚,只需寻着万安桥,打听‘大方伯第’,便能找到了。满余姚的人都知道的。”
佩雷拉对中国士林的情况了解不深,对于欠他债的人,来来去去只说“谢老爷”三字,余姚一带姓谢的极多,东门庆也不放在心上,这时听到“大方伯第”四字暗中吃了一惊,问道:“大方伯第?莫非这位小姐是谢阁老昆仲的后人?”
那少女听到这句话,第三次抬头,但还是不肯开口,那丫鬟则又是欢喜,又是骄傲,道:“你也知道啊!”
东门庆为何吃惊?那丫鬟为何骄傲?原来这个少女出生于余姚泗门谢氏,这个家族可不是简单的家族,而是名门中的名门,望族中的望族!
谢氏宗派远的不说,但论近祖,从少女的曾祖父谢迁开始便累科高举,甲第连云。
谢迁是成化十一年状元,官至太子太傅、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是正德年间的“天下三贤相”之一,与李东阳、刘键齐名,时称“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秉节直谅,人所景仰。在谢迁致仕回乡之后,当今天子还遣官存问,浙江大小官员上至本省巡抚下至余姚知县都时常登门拜访,为此还特在其府邸东面修造“万安桥”,取“万岁问安”之意,其家族声望可想而知!
谢迁的二弟谢迪是弘治十二年进士,官至广东左布政使。谢迁的次子谢丕是弘治十八年探花,官至吏部左侍郎。谢迁其他五子也各有荫封:长子谢正官礼部仪制清吏司员外郎;三子谢豆官大理寺左寺副;四子谢亘官左军都督府经历;五子谢至官山东武定州判官;六子谢绛溪官胶州同知。
其中,谢亘后来过继给谢迪承宗,而谢亘便是这少女的亲祖父了。
东门庆虽然不能像林希元那样,对东南士林了如指掌,但像谢家这样的显赫家族却还是知道的,何况谢亘本人也在债单之中,忙施了一礼,道:“晚生不才,也是泉州诸生。外祖父林次崖公为正德十二年进士,说来也是士林一脉。”
那丫鬟听了道:“原来公子还是个秀才公!”脸现喜色,对那少女叫了一声:“小姐!”这声叫唤里充满了希望。
那少女这才搭着那丫鬟的肩头,勉力站了起来,敛衽回礼,道:“原来公子也是名门之后,落难之际,得蒙援手,想是上苍眷顾。素素在此拜谢公子活命大恩。”说着便盈盈下拜。
东门庆听她音韵如黄莺出谷,言语显大家风范,心道:“果然是个名门闺秀!”赶紧虚扶,但只是做个样子,不敢真碰到她,自有她的丫鬟扶她起来。
李荣久进来道:“公子,天色不早了,出发吧。”
东门庆略一沉吟,便问谢素素是否走得了路,她的丫鬟墨儿道:“我家小姐,平居不出闺阁三步,走不得远路。”东门庆便命李成泰去弄一顶轿子来。
李成泰心想:“这附近哪里找轿子去?”但东门庆开出难题来,他也只好想办法交卷,走出数里,在附近的农家买了张有靠背的竹椅,用大竹竿绑了抬回来,东门庆嫌椅子硬刺,取出自己的貂皮长袍铺上,这才请谢小姐上坐,道:“乡间无轿,还请小姐将就。”
谢素素碎步上轿,东门庆命勿要高抬,又派了八个属下在轿子左右随行,当作两道人墙挡住,让路人看不清谢家小姐的姿容。谢素素对东门庆的身份本来还有些存疑,这时见他安排得如此妥帖,心想:“这必是世家子弟无疑了,否则如何能这样细心。”
她自被佛朗机劫持出来,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谁料一转眼间却遇到了东门庆,回家在望,命运登时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由地下到了天上,人坐在铺着貂皮袍子的椅子中,便如被这领又柔软又温适的大袍包住了一般,一时间又是欢喜,又是含羞。
第一九三章 逃庵之一
谢家的府第在当地十分有名,像东门庆这样的人一找就到。其宅邸占地极广,前有柱国坊、葆光堂,中为颐益堂,左寿春右怡秋,其后又有一栋保誉楼,雕梁画栋,接檐如云,果然不愧是三朝宰相府,士林领袖家。此为阁老第,又称太傅宅。
谢素素家在太傅宅西南,人称大方伯第,因谢迪最高官至广东左布政使,相当于是一省之长,古称大方伯,伯者霸也,大方伯为一方诸侯之领袖,如商末周文王便是西大方伯,后世沿用,作为对省长级地方高官的美称。
大方伯第前后二进,前为光范堂,后为祗训楼,此时祗训楼已被佩雷拉烧毁,瓦砾狼藉,不成样子,但门前两根柱子还在,柱子上悬挂的对联也被熏焦了,字迹勉强尚可辨认,却是谢迪的亲笔:“难弟难兄方伯第连阁老府,世家世泽三门堰对万安桥”
谢素素见家园破败,心中哀伤,东门庆打听得她家的人都搬进阁老府暂避,便来到柱国坊前,递上拜帖求见。
不久便见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快步跑了出来,一边还在叫道:“素素!素素!”
谢素素虽然矜持,听到这个声音也忍不住哀呼道:“哥哥!”从轿子中挣扎起来,踉跄几步,早被那个青年抱住,兄妹两人劫后相见,均是涕泪交下。
门内又走出一个三十好几的儒服男子来道:“子文,先进去再说!”此人便是谢迁的长曾孙谢敏行了。
那青年哦了一声,道:“是,是!”赶紧带了谢素素入内。谢亘是谢迪的继子,生父实为谢迁,传到谢素素这一代,虽号两支,实为一家,平时往来甚密,谢素素的闺房虽已烧毁,但阁老府自有姐妹扶持她,帮她梳洗装扮罢,重新由哥哥带出来拜见恩公。
他们大家族的规矩自非寻常,虽是拜见恩公,但男女有别,仍然隔着珠帘。
这时东门庆正与谢敏行攀谈,听说小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