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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海瑞的命令关好大门,田有禄和牢头在海瑞的对面坐了下来。
“先说说你们两个家里的事吧。”说到这里,海瑞望向田有禄,“田县丞,你有三个儿子,每天督责他们做功课,还颇尽父职。”
田有禄没有抬头:“多承太尊夸奖。”
“你也值得夸奖吗!”海瑞提高了声调,“你的母亲过世了,只有一个老父,自己带着老婆和儿子住在县衙,却让老父一个人住在城南的茅屋里。是不是?”
田有禄声音低得像蚊子:“太尊指责的是。”
“还有你!更不像话!”海瑞的目光刀子般刺向王牢头,“从小由寡母带大,弟弟家贫,却让他一个人养着老母。小小的牢头,居然有老婆还养小妾,却不养母亲!”
王牢头心里吃惊,抬头望了一眼海瑞:“太尊真是明镜,这么快连小的们这些事都知道了……”
“我头上担着天大的干系。”海瑞目光炯炯,“从省里到淳安没有一个是帮我的。我得清楚了,到底是哪些人在扰乱王法,和朝廷作对。有一天朝廷问起来,我也有个说法。”
田有禄和王牢头本就心虚,听他这样一说,尽管地牢里阴凉,那汗还是止不住流了下来。
“其实,官做得再大,落到底也是居家过日子。没有人想往死路上走。”海瑞话锋一转,直刺二人的心,“我也有老母,今年就七十了。可我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你们的福气比我大。”
田有禄突然有了个感觉,原来觉得这个人是对头,现在倒觉得他或许是自己的救星,立刻有些激动:“堂尊,你老是星宿下凡,卑职哪儿能比……”
海瑞:“没那回事。只有一点我比你们好。我的家人都在福建。朝廷答应了我,我要是在淳安被人害了,会有人把她们接到北京去。”
田有禄望向了王牢头,王牢头也望向了他。
田有禄小声问道:“堂尊,听说你老是裕王举荐的人?”
海瑞:“这要紧吗?”
“当然要紧。”田有禄急忙接言,“满天下谁不知道裕王爷就是将来的皇上。”
王牢头也似乎跟上了田有禄的思路,目光也急切地望着海瑞。
海瑞知道他们心动了,抓住了时机,正颜问道:“你们想不想带着家人平平安安离开淳安?”
田有禄立刻站起来了,王牢头也跟着站起来了。
“堂尊救我!”田有禄跪了下去。
王牢头也跟着跪了下去:“你老是本县的太尊,是我们的天。只有你老能救我们了。”
海瑞:“我答应你们,听我的,一起过了这个难关,今后就没你们的事。”
四个臬司衙门的兵这时仍死死地把在大牢门外,看见牢门“吱呀”一声开了,田有禄走了出来。那几个兵立刻迎了上去。
田有禄低声地问道:“蒋爷和徐爷在哪里?”
一个兵:“在等你呢。”说着便引着田有禄走到了牢院左侧屋檐的暗处。
好一阵子,田有禄才看清蒋千户徐千户都站在这里。
田有禄:“没办法,说是见不到织造局的人,他高低不离开。”
徐千户立刻便想发作,蒋千户拦住了他,望着田有禄:“沈老板那个管事现在哪里?”
田有禄:“带着几个人,一直在县衙门等着。”
蒋千户:“那就叫他来。让他把姓海的领到船上去。”
田有禄故意犹豫着:“他也不会听我的……”
蒋千户:“就说你见过沈老板了,是沈老板的意思。”
田有禄又磨蹭着:“那我去试试。”
徐千户:“不是试,一定要叫来。”
田有禄:“我这就去。”
月亮被云遮住了,只闪闪烁烁有些星光。往年在这个时候淳安的田间早已是禾苗茁壮,蛙声一片。今年田都被水淹过了,秧也没插下去,田畦沟渠到处是野草,蛙声便稀,虫鸣声响成一片。
驿道远方的马蹄声还有车轮声传来了,越近越响,许多虫子便不叫了。马车上的灯笼光渐次驰近。
一个队官,八个骑兵,都挎着刀,前面四个,后面四个,中间便是队官紧护着高翰文的马车。
郑泌昌原本是安排高翰文坐船,他自己坚持要走陆路,这才改乘了马车。反正时间是拿捏在这几个护从的官兵手里,都明白要在第三日天明到达淳安恰好。现在离天明也就一个多时辰了,马队到了五狮山北面,略事休息,翻过山到淳安县城,天刚好亮。
高翰文闭着眼靠坐在马车里,虽然身子依然虚弱,精神已经旺盛了许多。杨金水的晤见使他吐出了胸口那股天大的冤气,尽管前路依然凶险莫测,这时却又能够凭着胸中的理学慨然面对。还有一则感慨,就是自己现在特别想见到海瑞。巡抚衙门第二次议事,海瑞那股“在地为河岳,在天为日星”的凛然陈词,使他多年想象中的天地正气突然有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一登上马车,高翰文眼前挥之不去一直是海瑞的影子。这个人现在一人挺在淳安,高翰文从心底里陡生了一股豪气,是那种“闻鼙鼓而执金戈”与之并肩破阵的干云之气!想到这里,海瑞的影子从脑中消失了,高翰文睁开了眼,去撩车帘,他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淳安。
恰在这时,马车慢慢停下来了。
“到哪里了?”高翰文问道。
车边那个队官:“回高府台,已经到五狮山了。”
高翰文是看过《淳安县志》的,立刻说道:“翻过五狮山就是淳安了?”
那个队官:“高府台说的是。”
高翰文:“不要停,天亮前赶到淳安。”
那个队官却翻身下了马,接着几个兵都翻身下了马。
高翰文:“我说的话你们听到没有?”
那个队官:“人马都困了。高府台总得让人喘口气吧。”
高翰文:“那就稍歇片刻,接着赶路。”
那队官:“天亮前我们是赶不动了。天亮后再走吧。”说着对其他几个兵:“把马拴好了,喂点草料。人也都歇一觉。”
高翰文立刻明白了,这又是郑泌昌何茂才的安排,心中那股气便又涌了上来,从马车上跳下,径直走向那队官:“把马给我。”
那队官捏紧了缰绳:“高府台,你老这是要干什么?”
高翰文:“你们歇,我一个人去淳安。”
“那可不行。”那队官一拉缰绳,“省里安排我们护送大人,怎么能让大人一个人走。”
高翰文慢慢抬起了头,乌云遮月,星光闪烁,苍穹下自己竟如此孤独!
“谁!”突然,那个队官发出了大声喝问。
高翰文注目望去,驿道前路边的树林里十几骑人马走了出来。
八个兵都抽出了刀,对峙着对方。
对方一人牵着马在前,两人牵着马在两边随着,打着两盏灯笼走了过来。
“站住!”高翰文的护兵又大声喝道。
“瞎了眼。灯笼上这么大的字也看不见吗?”对方那人依然牵着马走来,竟是谭纶。
这边的兵都盯着望向灯笼——灯笼上赫然印着“总督署”三个大字!
臬司衙门几个兵气焰立刻没了,把刀慢慢插进刀鞘,让开路站在那里。
“谭大人!”高翰文在信阳驿站见过谭纶,这时禁不住激动,迎了过去。
谭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说道:“我们一边说话。”
见二人向驿道旁树林走去,臬司衙门那个队官便示了个眼色,带着两个兵跟了过去。
谭纶停住了,回头望向那三个兵:“干什么?”
那队官:“回谭大人,小的们奉命护卫高府台。”
谭纶:“刚才我都听到了,高府台说要走,你们挟着他不让走,这是护卫吗?”
那队官不吭声了。
谭纶:“大明朝的律法,文官节制武将。几个臬司衙门的兵竟敢要挟杭州知府兼赈灾钦使!来人。”
总督署的亲兵应了一声,都走了过来。
谭纶:“把他们的刀都下了,看起来。”
亲兵们立刻涌向那队官和八个兵,把他们的腰刀都摘了下来。
“一边去,蹲在一起!”
队官和八个兵被赶着都蹲到了路边。
“请。”谭纶这才又领着高翰文向小树林走去。
田有禄居然把沈一石那个管事还有四个兵都领来了。
站在暗处的蒋千户和徐千户对望着点了下头,又向那一行望去。
田有禄在敲牢房的门,说了几句什么,牢门开了,田有禄领着那管事走了进去。四个兵留在门口站着。
蒋千户:“过来!”
几个站在不远处的兵跑过来了。
蒋千户:“那些人都换了衣服吗?”
一个兵:“回蒋爷,早换好了。”
徐千户:“等海瑞一走,把织造局的人领走,就叫他们杀进去。”
几个兵:“知道了。”答着跑出了院门。
——牢门“哐当”一声又关上了,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