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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庶举头一望,面前一座飞檐凉亭,两株柳树一左一右,树荫刚好落在亭中,关张正跳着脚大骂不迭,孙乾陀螺似的劝了这个劝那个,刘备倚亭而坐,脸色甚是难看。
“主公!”徐庶清声道。
刘备抬头,脸上稍稍有了笑容:“元直!”
徐庶踏上凉亭,瞧见关张气得满脸通红:“出什么事了?”
孙乾抹了一头一脸的汗:“是元直来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便是两个月前来新野投于主公门下的武先生,如今定要离去,我苦劝不留,没奈何便来禀明主公,不想让二位将军生气!”
徐庶一蹙:“为何要走?主公待他不薄啊!”
“他说主公穷困,偏踞新野,不成气候,每月给的薪俸还不够他沽酒……”后面的话不能说了,孙乾住了口。
张飞一口唾沫吐出去:“鸟人!什么东西,当初又不是我们求他来,是他自己巴结来投靠,如今又嫌我们穷困,不成气候,反复小人!”
“这口气怎么憋屈得下!”关羽一拳打在凉亭的柱子上,“嘭”地震得梁上的灰尘坠落。
刘备惆怅地一叹:“怨不得人家,只怪我们无能,偏于逼仄穷巷,无兵无地无财,怎不让才干外流,人心离散。”
张飞叫道:“大哥,你就是好心,像这等贪财薄礼的小人,不要也罢,让他滚吧!”
刘备默然良久,苦笑一声,对孙乾道:“公佑,烦你备一份厚礼赠于武先生,转告他,刘备困窘,无能养才,武先生才俊英杰,自当高就,从此别过,愿他珍重!”
“备厚礼!”张飞暴跳如雷,“像这等小人,一顿拳脚打走便是,还要备礼,大哥,你疯了不成?”
刘备肃了颜色:“人家来新野投奔我们,也是瞧得起我刘备,如今要走,应具礼相送,贤才择主而侍,何必强求,岂不寒了天下贤才的心!”
“大哥!”张飞不能信服,嚷嚷着仍要去打爆那人的头。
“好,好,好!”徐庶放声大赞。
张飞一呆,铜铃般的眼睛瞪着徐庶:“好什么?”
徐庶慢悠悠地说:“昔日燕昭王为求贤理国而求教于郭隗,郭隗告诉燕昭王:古代有个国君欲买千里马,便使涓人购之,哪知涓人花五百金买回来一堆马骨头。国君很是生气,要重重处罚涓人,涓人却说,既然国君肯花五百金买千里马的骨头,天下皆知国君真心求马,那么,真的千里马一定会有卖主送来,果然不到一年,就有人送来三匹千里马。郭隗说完这个故事,谏议燕昭王重用自己,天下士子见燕王对区区郭隗如此善待,一定是真心求贤,必定争相而至。于是燕王为郭隗筑宫而师事之,不久,天下贤才争相入燕,其中便有乐毅!”
徐庶略一停,目光炯炯:“古国君求千里马而买马骨,燕王求贤才而拜郭隗师,主公有心求才,士子离弃而以礼待之,不迁怒,不生嫌,何愁天下真才不至!”
刘备听得豁然开朗,粲然笑容乍现眉目,他用力一挥手:“元直所言极是!”他一转头,忽见徐庶躬身下拜。
“元直?”
“主公真心纳贤,不虚名,不伪饰,令庶感动,因此,”徐庶朗声道,“庶有大才举荐!”
“大才?是谁?”刘备问。
徐庶仰头,声音犹如金刚掷地,铿锵有力:“‘卧龙’!”
“卧龙”!刘备一震,这是他第二次从别人口里听到这个雅号,片刻的躁动后,他认真地问:“元直认得‘卧龙’么,其人才干如何?”
徐庶道:“此人住在隆中,结庐躬耕,复姓诸葛,单名亮,字孔明,其才……”他微一顿,声音也响亮了,“犹如浩瀚星河,壮阔汪洋,深不可测,广不可度!”
刘备一阵兴奋:“果真如此,便是天下奇才,如此,烦元直延请之!”
徐庶笑着摇摇头:“此人不可屈就,必要主公亲访,明以诚意!”
“架子好大!”张飞哼道,“还要让哥哥亲自去请,区区隆中村夫,不过种得两亩好地,扛不得兵器,上不了战场,空言无补的废物!”他还在气头上,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徐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他若是空言无补,天下人皆是百无一用之徒!”
“有这般能干?”关羽听徐庶满口称赞,半信半疑。
徐庶爽声笑道:“我多说无益,诸位将来见了自然知道,此人足可让诸位过目不忘!”
周围的议论声喧嚣如乱风,刘备静静地站立在斑驳树荫中,目光沉入微冷的阴影,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仿佛在做一场与其他人无关的梦。
“主公,可愿亲往?”徐庶的声音在他身后犹如尘埃漂浮。
“燕昭王筑台延师而得乐毅,”刘备轻轻地说,他缓缓地转过身,目光里有种沉淀的力量,“刘玄德为得‘卧龙’,亲往又何妨!”
他轻拽了一下拳头,一种兴奋羼杂着忐忑的情绪在血液里流淌,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要改变了,仿佛是他颠沛无根的命运,抑或是他从来不曾有过,而将来又必将永远具有的某种坚持。
春风吹得满院扬花飞舞,天空清朗如干净的脸,有歌微醉,和了欢喜的泪水。
※※※
季节轮回犹如眨眼,须臾又到晚秋,霜风满地,衰草连天。
秋意深邃的成都平原上庄稼熟了,农人三五成群聚在田里,锄镰飞舞,割下的稻秆甩出去。自有人接手一把接一把地捋谷子,捋下的谷子装入麻袋,一捆捆扎好扔上牛车,余下的谷茬一段段累在田间,堆得老高,一簇簇像是小山丘。
鞭杆甩了出去,黄牛哞哞地哼着,忙碌了一天的农人抹干脸上的汗水,一跃跳上牛车,嘚棱嘚棱地赶车归家。
日薄西山,满天云霞在天边流淌,嘹亮的歌声随风一荡,融入岷江的波涛中。
农人车队一路延伸,无数辆车上都堆满了今秋丰收的粮食,躺在粮食之中,一年的辛苦都值得了,农人的脸上全是和睦融融的笑容。
“今年又是丰收年!”中年汉子倚在车后开心地哼鸣着。
“爹,我算了算,除去上交给主家和国库的赋税,我们剩下的富余比去年多了两倍!”赶车的少年是他儿子,笑呵呵地回头说。
中年汉子露出老到的笑:“还用你说,我早就算过了,只你这龟儿子蠢!”
少年撇嘴:“龟儿子也是你生的!”
中年汉子听出儿子在骂他,一把脱下鞋子打在儿子后背上。周围同行的农人瞧见,都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中年汉子越发窘了,把住脚去穿鞋,狠狠瞪了瞪笑话他的农人。
村落渐近,车队如水分流,各朝一边,各归各家。儿子驱着牛往村西而来,离家越近,鞭子甩得更是起劲了,渐渐能看见门上插着一束茱萸,手臂似的指引着归家的路。
门里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拎着大木桶去打水,听见门口车响,小跑着冲到门首。
“爹!”她笑了起来,双颊红扑扑的,仿佛染上的胭脂。
少年跳下牛车,扔了朵红艳艳的野花给她:“拿着,我在路边摘的!”
少女一喜,捏了花一闻,轻轻插在蓬松的发间,虽无人欣赏,脸上却显出了羞涩的神情。
中年汉子和儿子把一袋袋粮食搬进屋,整齐地堆放在院子一侧的小仓房里,少女也忙着递把手。她没有父亲兄长的力气,每抬起一袋粮食,都累得气喘吁吁。
“细妹子,你歇下吧!”少年双肩扛着麻袋,走路如风。
“我不累!”少女倔强地说。
堂屋里走出一个妇人,怀中抱着一岁左右的小婴儿,婴儿“啊啊”地哼着,小手在母亲怀里挥舞,一会儿抓了母亲的头发,一会儿扯住母亲的衣服,妇人哄着孩子,笑吟吟地瞧着眼前的一幕,神情恬静安详。
车上粮食尽数卸载,少女打来一盆水,浸了一张手巾,父子同擦了脸上的热汗。中年汉子走到妇人身边,拨弄着孩子的小脸,笑一阵,闹一阵。
“咦,咋不见那葛家兄弟?”少年伸头满屋打量。
少女抹着脸:“他出去了!”
少年道:“他又出去写写算算?这人好奇怪,来我们这里一个多月了,每天都出去乱转。我时常见他蹲在田边发呆,要么就与村东的老常摆一下午的龙门阵,又不见他种庄稼,倒像个农垦官,可也没教咱耕田!”
少女倒了水,说道:“人家是读书人,又不是我们这些泥腿子,做的事自然不一样!”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少年摇晃脑袋笑道。
“就是不一样!”少女坚持。
少年挤挤眼睛:“你自然以为他不一样了,我晓得你看上他了,想招了他做我妹夫!”
少女又羞又急,手里湿漉漉的手巾甩在少年脸上:“哥哥你胡说!”
少年抓着手巾一阵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