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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因见他打发人出屋,便知所谈事体机密,身子靠近了一些,“景升兄但言无妨,备虽愚钝,也当尽绵力!”
刘表喘了口气:“玄德,你为仁厚长者,心少私念,赤心肝胆,可惜我素日对你多有扞格,你不会怪我吧?”
刘备忙摇头:“景升兄说哪里话,备狼狈奔南,幸得景升兄不吝收留,备才得以残活于世。景升兄对备之情谊,备永世难忘,恩义未报,何能起怨!”
刘表喟然:“玄德果真实心人,”他颤巍巍撑起身体,低沉了声音很慢地说,“玄德知道,我有两子,长子琦贤德,而柔懦少谋;幼子琮年少,而聪敏歧嶷,想问玄德一句,如我百年之后,选哪一子为嗣?”
刘备听刘表居然托付自己以立嗣大事,显是推心置腹,赤诚无私,心中甚是感动,真诚地说:“备以为应立长子!”
刘表凝思片刻:“奈何长子怯弱不堪大事,荆州交于他,我总是不放心。琮儿却甚是明慧,二者相较,幼子更具才干。”
刘备道:“历来废长立幼为取乱之道,若然不慎,荆州危矣!况长公子虽柔懦,正具仁君风范,有荆州老臣辅佐,何愁不能守成!”
刘表叹了一声:“但幼子母现为我正妻,妻弟瑁又掌控荆州军权,我担心一旦长子继位,局面控制不了!”
刘备思索道:“可徐夺兵权,交于忠良谆诚之将,再宣示长公子为嗣君,两步图之,可好?”
刘表决断不能下,叹息一声:“罢了,让我再作思量!”他对刘备笑笑,“若我一旦归去,嗣君接印,望玄德多加襄助,务必以长者之身诒训谠言,表感激不已!”
刘备信誓旦旦地说:“景升兄叮咛,备岂可不尊,定当竭尽所能,肝脑涂地!”
刘表长舒一口气,软软地倒在隐囊上,泛青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笑。
※※※
“哐!”门被推开了,呼地一阵北风倒卷着雪花扫进屋里,把那炉内的炭火吹得险些熄灭。
蔡瑁慌忙关紧了门,在门首的巾栉架上丢下斗篷,三步并两步地冲入里屋,口里嚷道:“姐姐,有何急事?”
蔡氏坐在床沿,腿上搭了一块毛毯,双手紧紧地捂着手炉,床边谦恭地立着一个女僮,两人似乎刚才还在密语,因听见撞门声,才忽然止了口。
“嚷那么大声作甚,想让满襄阳的人都知道你来我这里了?”蔡氏埋怨道。
蔡瑁放低了声音:“到底什么事,急着召唤我?”
蔡氏放阴了脸色,双目中似有冷光透射:“你姐夫要立嗣了!”
“果真?”蔡瑁一惊,“他要立谁?”
蔡氏冷笑:“还能是谁,便是那个贱人!”
蔡瑁呆了:“长公子?”
蔡氏狠狠地说:“不是他,还是谁!”
蔡瑁生了疑惑:“姐姐不是说他有心要立琮儿么?我瞧他平日甚是宠爱琮儿,如何平白无故地立了长公子?”
“你到底是老实,他不过是哄我们!”蔡氏用力在手炉上一抓,“他今日还找了刘备来商议,两个嘀嘀咕咕,刘备劝他立那贱人为嗣,还说要夺了你的兵权,免得阻了那贱人的道!”
蔡瑁大惊失色,他难以置信地问:“姐姐如何得知这事?”
蔡氏对女僮努努嘴:“告诉蔡将军,主公和那织草鞋的市井说了甚话!”
女僮应诺一声:“奴婢在门外听得真切,刘备劝主公立长公子为嗣,主公担忧蔡将军权重,刘备就谏议主公夺了蔡将军的兵权!”
蔡瑁铁青了脸:“好个织席小儿,竟敢欺到我头上来,他不过是条落难的狗,如今喂饱了,便要咬人了!”他凛了眼神,“姐姐,你给个主意,我们怎么办!”
蔡氏慢条斯理地拨着手炉,冷冷地说:“他不仁,别怪我们不义!”
“怎么说?”
蔡氏阴森森地笑了一声:“先除刘备,再逼主公立琮儿为嗣!”
“先除刘备?”蔡瑁一怔。
蔡氏恨声道:“他插足我家事,其心叵测,我瞧他野心不在小,不如现在除了,以免日后生出事端!”
“可若被姐夫知道,怕不好交代。”蔡瑁还在犹豫。
蔡氏高深莫测地一笑:“这是你不懂,刘备在荆州一向收买人心,你姐夫早对他生了忌心,他今日又提议褫夺你的兵权,你姐夫心里不会生疑么?此人居心太险恶,我们除了他,他日你姐夫即便有责备,若徐徐晓以利害,也会赞许我们当机立断。”
蔡瑁细细详思:“有理!他今日拥长公子立嗣,夺我兵权,必是想自己取而代之,好坐大荆州!”思量已定,蔡瑁一捶拳,“什么时候动手?”
“趁他现在府中,今天就结果了他!”蔡氏咬牙切齿地说。
蔡瑁迟疑:“在府中动手恐怕难办,一是会惊动主公,引他疑心;二是刘备手下关、张二将骁勇,若然要杀刘备,他们二人不好对付!”
蔡氏刻毒地笑了一声:“你就不知道把他骗出了襄阳动手么,神不知鬼不觉……”
蔡瑁蓦地恍然,他瞧着蔡氏那张被恶毒的情绪扭曲的脸,压着嗓子阴冷地笑了出来。
卷尾
雪越发下大了,雪借风势,犹如亿万片玉龙鳞片飞坠,砸在身上竟有了隐隐的痛意。
刘备走在积满雪的长廊上,脚步迈得很慢很稳。地上湿滑,他不敢走得太急,视野总是被狂风暴雪遮挡,不得不伸手随时撩开扫入眼睛里的雪花。
风雪阻路,他忍不住抱怨了几声,关、张二兄弟还在门首的西厅等他,他得赶去和他们相会,可现在身处这阴霾横扫的境地,他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好几次被风吹得蹀躞到一扇门边,出了门才发现是走错了。
朦朦胧胧的,似乎有谁迎着风雪快步跑来,因为跑得太急,还重重摔了一跤。尽管如此,这人却似有十万火急的催命大事,从地上连滚带爬地跳起来,继续顶风冒雪狂奔。
“刘将军,刘将军!”声音从雪幕后透出,隐隐透着深深的焦急。
听见是呼唤自己,刘备停了步子:“是谁呼我?”
来人冲到跟前,似是府中庶子,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刘将军,可,可不得了……”
“怎么了?”刘备心里一紧。
那人大口喘气,吹出的寒气被风迅速带走:“张将军刚才喝醉了,和府中家老争执,左右劝不住,他动怒要打家老,哪知因沉醉不稳,滑了一跤,后脑勺磕在台阶上,摔得人事不醒!”
刘备惊得脸色大变:“怎的摔了!”他一个箭步射了出去。
“刘将军!”那人慌忙喊住,“张将军摔伤,府中本要寻医士来医伤,哪知道关将军却发了火,偏说是我们府上欺人太甚,稀罕你们请医,我自家带他去看医士,带着张将军冒雪赶回新野去了!”
刘备又气又痛,狠狠一跺足:“这个二弟,好不颟顸,这当口赌什么气,三弟摔伤,应赶快就医,带去新野作甚!”他几乎不假思索,冲口道,“领我出门,我立刻回新野!”
那人忙转身:“将军跟我走,我带你抄近路!”他急急忙忙地领着刘备,一路走一路说,“都是我们规劝不当,致使关将军动怒,家老说了,风雪甚大,路途艰难,遣府中一队舆从,护送将军同返新野。”
刘备唔唔地胡乱答应,他心里着急,连连在雪地里打着踉跄,到底是走了哪些路,穿了几道门,全然荒疏在心。
“将军上马!”那人道。
刘备这才发现的卢马已牵在眼前,他翻身上马,恍惚地瞧见周围有十来个随从,统统是一袭束身黑衣,像是雪地里蛰伏的嗜血蝙蝠。
“驾!”他一甩马鞭,的卢腾起四蹄,犹如离弦之箭,飞一样激射而出。
十来骑快马加鞭,从茫茫风雪覆盖的襄阳城中穿过,一径冲出城门。
刘备心急如焚,风雪犹如尖利刀锯扑面横割,他也浑然不觉,只一味催赶座下的卢,那十几骑紧紧跟随,像拖在他身后的碎裂长刀。
回首间,襄阳城已被风雪掩埋了,茫茫苍苍,唯有灰蒙蒙的一片,暗弱的光线在雪幕背后流转,却始终冲不破风雪的力量。
路越走越远,刘备慢慢地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身后这些随从一个个脸色阴沉得如同死人,且在奔跑中越靠越紧,甚至马鞍互撞,马尾扫到他脚踝,也不肯挪移一寸,恍惚有锃亮的刀光一闪而过,又匆匆隐藏在蒙蒙霰雪里。他忽然想起,自己一听惊耗,不辨真假,既不去问一声家老,又不给府中亲随为关、张之举道声歉意,居然闷头便奔出了襄阳城,是不是太大意了。
背脊一股凉意陡然冒起,他暗觉事情蹊跷,右手紧紧拽住了腰间剑柄。
“咻!”冰冷的光亮瞬间照亮了昏沉的周遭,像有一截冰凌掉在脸上,皮肤上一阵刺痛。刘备心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