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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传(I-V5部全)-第4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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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南欸在睡梦中惊声尖叫,双手一舞,被子被她撩到了地上,重重地砸起呛人的浮尘,她全身抽搐地坐了起来。

黄月英慌忙握住她的手,死命地压下她的疯狂举动,任她发了癔病般地乱摆乱动,用指甲狠狠地剜自己的手,长指甲在手背上划了七八道血口子,她就是不肯放手。

过了很久,南欸才缓缓平静下来,她懵懵懂懂地说:“是、是夫人……”

黄月英的神色有点疲倦,她弯下腰去捡那床被子,被褥很重,像是里面坠了块铁砣。她只好蹲下身,一寸一寸地拖起被褥,身子也在一寸寸地放低,几乎要将整个人都投下去。

南欸木木地看着黄月英:“夫人,丞相什么时候回来?”

被子提到一半停了,好像黄月英再使不出力气了,略停片刻,她呼出一口气,奋起一股力量把整床被子抱在怀里,掸着灰尘,轻悠悠地说:“他不会回来了……”

“哦……”南欸迷糊地笑了笑,无力地垂下了头,眼里却映入了一片润泽的光芒,原来是一块缺了头的白玉麒麟。她怀着惊奇伸手一抚,触手间却是凉中带暖,仿佛是刚刚浸在冰水里的烙铁。

她握起玉麒麟,手指在断裂的豁口轻轻滑过,轻微的刺痛让她微微战栗,泪水陡地涌出眼睑。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这个玉麒麟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礼物。玉麒麟由邮吏自五丈原带回成都,随着礼物到来的还有那个悲痛至极的消息,那一刹那,天旋地转,乾坤暗淡,宇宙昏惨。

他不会回来了……

南欸把玉麒麟贴在脸上,哀伤地、绝望地一遍遍念道:“他不会回来了,他不会、不会回来了……”

一只手扶上她的背,温热的气流从脊背注入身体里面,耳畔的声音软和得像一片羽毛。

南欸抬起泪眼:“夫人,他不会回来了,我怎么办,怎么办?”

黄月英把怀里的被褥抬上床,铺开了又给南欸盖好,用力一笑:“傻丫头,你看这个白玉麒麟,虽然是缺的,却温润如初,坚质不改,仍然保持了玉的本性。你要明白,这是丞相的期望,是他对你的一片心啊!”

“可是,没有他,怎么能活下去!”南欸一捏麒麟,手指被豁口刮破,一丝血染了指头。

黄月英擦干她手上的血:“你还有瞻儿啊,你是他的亲娘,要抚育他成人,这个就是你活的理由!”

南欸迷茫地呢喃:“瞻儿,我还有瞻儿……我要抚育他长大……”她惊醒般地大声说,“他在哪里?”

黄月英温声道:“刚才你晕过去,把他吓着了,我遣人送他先回房去了,放心吧!”

南欸将玉麒麟紧紧捂在胸口,期盼地哭道:“我想见他……”

“好的,我着人带他来!不过你不要胡思乱想了,瞻儿年纪小,虽然早慧,有些事情他不一定明白!”

黄月英见南欸恢复了平静,便慢慢站起身。

门开了,一阵风卷了雨丝扑打进来,门外躬身走入一个女僮,一边关门一边行礼:“夫人!”

“何事?”

“内廷传旨,现在正厅等候!”

黄月英想,一定是灵柩自军前运往汉中,皇帝知会她准备迎丧。一颗心像被狠狠地抓了一把,酷烈的痛逼得她眼前发黑,她没有声张,双手装作理衣服,狠命地压在心口,试图压下那刻骨的疼痛。

她平静地说:“你去保姆房中接了公子过来,再多遣几个女僮,照顾好南夫人!”

“是!”

她从旁首的衣竿上取来一领斗篷,轻轻披上,一推开门,冷风骤雨袭得她寒噤不已。

“夫人,雨大,容奴婢送你吧!”那女僮跟着出来。

“不用了!”黄月英摇摇手,自己迈了步子朝雨中走去。

迎面过来了几个女僮,手里皆抱着锦盒,见她出来,都立身不动,恭谨地一拜。

黄月停住,指指锦盒:“你们是给小姐送药吗?”

“是,刚煎好的!”

她点点头,向混沌迷蒙中的竹林看去,竹林在大雨中瑟瑟战栗,翠绿的竹林笼罩着苍黄阴湿的雾气。雨滴啪啪地击打在纤细的竹叶上,仿佛在击打一曲生命的绝响,那掩隐在竹林中的小屋子也在狂雨中消失不见。

自八月起,诸葛果便旧病复发,且病情来势汹汹,蜀宫特旨遣了太医诊断,总是不见个好转,却是一天连着一天地挨日子。如今,逢此变故,她这病体沉沉的身子骨哪里受得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只好以养病需静为由,将她移居到诸葛亮的书房里。那里隔了层层竹林,只要家中人凡事多加注意,可以暂时让她没法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黄月英目光一凛,严厉地说:“记住,任何人都不许将丞相病故之事告知小姐,否则,家法伺候!”

众女僮听得害怕,躬了身诺诺答应。

黄月英向她们点首,微微蹬了蹬鞋面的雨水,顺着屋前的长廊走向前厅。

廊下的花树都凋谢了,枯叶残花漾在地面蓄积的潦水里,仿佛漂泊在汪洋里的孤舟。大风覆地而过,孤舟在水面打转,没有方向地漂了又住,住了又漂。

黄月英踩着满过脚踝的潦水,越走步子越沉重,仿佛被灌了铅,注了铁,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仿佛是用灵魂残存的力量去走完这不长的道路。

她没有力气走了,摇摇晃晃地靠在庑廊的立柱上,用力地撑住行将倒下的身体。

孔明,我走不动了,你扶扶我好吗?

黄月英斜斜地把脸挨上了湿漉漉的立柱,隐忍的哭声消散在嘈杂的风雨声中。

天荒地老,此恨谁人能知道?

孔明,扶我一把吧!

她颤颤地伸出手,掌心抓着握不住的风雨,握不住了,那些注定将要离去的美好,那个永远都不可能回来的人。

垂天迷漫的雨幕中,忽然从半空中倾洒下一道阳光,破开了冷风急雨的苍凉,明媚的光影里仿佛走来一个身影,白衣胜雪,轻盈如梦。

“月英……”声音恬静得像隆中早晨的空气。

又看见那样的微笑了,三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他,便是被这样的微笑吸引,三分优雅里,一分顽皮,一分沉静,一分深情。

“孔明,你回来了?”黄月英向他奔去,霎时,她竟觉得是时光倒流,她还是伫倚草庐、等待丈夫回家的新妇,他却是指点江山、意气飞扬的隆中青年。

还记得属于我们的隆中岁月吗?竹海涛涛,溪水淙淙,青山隐隐,我们拥有多么年轻的脸孔啊,像花儿般绚烂,像清水般干净。

孔明,你没有走远,我知道的,你只是出门访友了,当傍晚来临,你便要归家。你看见没有,你的妻子在灯下为你缝制冬衣,线迹针痕,都织成了妻子的爱恋。

今年的冬衣我已经做好了,可是,你却没有机会穿了……

她轻轻地抚摸那张微笑的脸,手指一碰,笑脸如水汽蒸发了。阳光渐渐退去,风雨收干了暖热的光线,湮没了纯雪的白。

“孔明?”黄月英向四周张望,没有白衣胜雪,没有深情微笑,天地间一派风雨交加,天空依然沉寂阴霾,阳光被急切的风雨阻挡。

她失神地站在雨中,如注的雨水打在她的身上,仿佛要将她压垮。

她抬手往怀里轻轻一伸,那里卧着一方手绢,身体是冰凉的,手绢却是温暖的,她一字一句地吟哦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她记得这首诗,当年在隆中时,她和诸葛亮夜读古籍,偶读得此诗,都爱不释手。他们并非爱这诗的绵绵情谊,而是赞赏其中的从容,那是风雨飘零中的坚强守候。所以她将这诗绣在手绢上,送给了丈夫,也把自己的坚持一并送了出去。

可现在,这手绢、这诗却辗转返回,重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死当长相思……”她呜咽着重复,湿润的手指抚着温暖的信,一团似血似气的热流在周身流转,仿佛被一双手臂温柔地拥抱。

“你要我承担他们吗?”她低下头对怀里的那方手绢说,“我答应你,让他们都能快乐。然后,我再来找你,你一定要等我!”

她露出了赧然的微笑,像个对情人耳语的不知事的少女,俄顷,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挺起身体,仿佛撑起了某种不可坍塌的信念。

走到前厅的时候,她的脸上已不再有泪,沉静如水的表情乍生出熟悉的感觉,恍惚中以为灵魂附体。

她对传诏的内侍颔首,脚步一跨,牵起衣裙跪了下去。

内侍将诏书递到她手里,轻轻一放,叹息道:“夫人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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