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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远惊骇:“长史,你可怎么了?”
张裔惨然地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摇手:“没有,没有,”他猛烈地咳嗽了一声,“你回去告诉丞相,张裔知道该怎么做,请他放心,一定放心!”他说着,笑声更大了,仿佛神志不清的疯汉。
修远又是惊又是怕又是疑,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步:“长史,你要不要紧?”
张裔甩甩头,笑声却渐渐跌落在昏暗的尘埃里,他沉默了,仿佛被那剧烈的情绪波动耗尽了力气。他便枯坐在一团模糊的浑浊光芒里,如同一株垂死的残枝。
许久,他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方匣子:“麻烦你把这物件带给丞相。”
“这,是什么?”
张裔目光涣散:“他看了自然知道。”
修远莫名其妙,却也不能刨根问底,他抱住匣子一揖:“长史保重。”
门一开一合,灯光一伸一缩,冰冷的死寂扑入了房间,在每个角落里肆虐。
张裔坐了一会儿,缓缓地走下床榻,去梓桁架上寻来朝服穿戴整齐,将进贤冠稳稳地戴在头上,用两根指头将脑后的耳捋顺。
而后,他将落在地上的诸葛亮的信捡起,郑重地坐在书案前,碾墨濡笔。他便看着那封信一笔一画地在白帛上落字,那像是种熬断骨髓的折磨,越折磨,心里越冷静。
待他把该写的文字都写完,诸葛亮那封信已在他心里种下了深不可去的痕迹。他把笔一搁,轻轻抚着那片信简,那些刻薄的字眼仿佛长着倒刺,扎得指头一阵疼。
他随在诸葛亮身边有十年,见识过这个铁腕宰相的残酷手段,经略过诸葛亮不露声色的刻薄,心里还曾对那些被诸葛亮整顿的官吏幸灾乐祸过。他甚至一度对诸葛亮的残忍刻薄痴迷,他心目中的丞相就该是这样,强悍、果决、无情、狠辣,他为能在诸葛亮身边任职感到发自内心的狂喜,却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些手段会一一落在自己身上。
他长声一吁,笑吟吟地说:“丞相,你可真狠呢。”
第二日,张府的仆役去请主人洗沐,唤了半个时辰也叫不开门,众人觉得情形不对,不得已撞开紧闭的大门,却发现主家张裔已用一条白绫将自己吊死在房梁上,谁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把自己吊上去的。待得一屋人哭喊着将他抱下来,张裔的尸身已僵得像一条冰冻木桩,白生生的脸被勒出了难看的淤青,让他第一次显得不白了。最令人百感交集的是他穿着簇新的朝服,通身上下干净得一尘不染,有人偷偷感慨,张君嗣到死还这么爱尚修饰。
人们还发现,屋中的书案上放着他写的服罪供状,供状上方是一片轻薄的竹简,简上本有字,却被人用小刀划烂了。人们猜测应是张裔所为,可他为什么要和一片竹简过不去,却无人知晓。
张裔的死和他的服罪供状很快传入廷尉,廷尉官吏阅罢供状,恍然大悟,慌忙将案情汇总后呈递给皇帝,皇帝看罢,忍不住叹息道:“张裔好端端一个能吏,偏偏儿看人不明!”
三日后,骠骑将军李严上呈公文,称均输官张辅利欲熏心,擅自挪用盐铁赋税,涉案有建兴六年巴郡的盐铁税与建兴七年的国家秋赋,挪用亏空的大部被张辅偷偷存在巴郡府库中。张辅自知罪深,已畏罪自杀,李严声称自己失察,自请朝廷裁处。自此,盐铁赋亏空案大白天下。
又五日后,朝廷拟旨,司盐校尉岑述有失察渎职之罪,免去官身,涉案的二十七名官吏分别处以流耐城旦诸刑,朝廷遣出使者,于各郡彻查盐铁均输,若再有违法官吏,一概处以大辟重刑。
丞相诸葛亮也上书请罪,下吏犯法,自己有失察之罪,尚书台合议,(W/U)处以罚俸三年,削封户一半。
至于首发案情的张裔,却意外地没有成为首责,他受张辅蒙蔽,将国家赋税全权交由张辅处理,身负失察之罪,以至朝廷蒙耻,公门受污,自觉羞愧,自尽问责,朝廷怜他过往功绩,既往不咎。
盐铁亏空案终于尘埃落定,涉案官吏自杀的自杀,贬谪的贬谪,似乎该处置的人员都已兜进了法网里,可有人却在私下议论,张裔的供状其实首先送入的是丞相府,在诸葛亮案头放了半日。风闻诸葛亮阅毕叹息良久,待首服供状呈入廷尉,张裔的罪就仅仅变成了渎职,据说是张裔恳请诸葛亮保留他最后的官名,条件是他交出可以将诸葛亮的政敌一击中的的证据。
坊间也在暗自流传张辅指称张裔和他内外勾结的供词被篡改了,最令人费解的是首先呈递张辅供状的李严竟然没有提出异议,还主动配合诸葛亮一块儿有所隐瞒,他好像比诸葛亮还希望息事宁人。
更加隐秘的传闻是此案有一条更大的鱼漏网了,那条大鱼是谁,张裔交给诸葛亮的证据是什么,诸葛亮为什么要有所隐瞒,却没人敢去问个究竟。一切像地下的暗河,只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流淌,也许有一天会被光明普照,也许永远都不见天日。
※※※
一场短暂的雨后,满城萧瑟,枝头残余的几点薄翠疏红,也被风吹得零落无方,天地似乎绝了情,把温暖渐次抛弃了。
岑述摇晃着两条发软的腿,艰难地跨进了丞相府,抬头间,诸葛亮正端坐在屋里,面容被微微的阳光晕染,像镶了一层薄金的润玉。因大病初愈,整个人瘦了一圈,投下的阴影也显得单薄,岑述忽然想要哭,抽了一下鼻子,把眼泪吞了下去。
“元俭啊。”诸葛亮的呼唤亲切得让人心疼。
岑述终于哭了出来。
“丞相、丞相……”他哭着跪在诸葛亮面前,摸索着,颤抖着,畏惧着,可还抓住了诸葛亮的手,那手瘦削冰凉,指间结着厚厚的老茧,几缕不能褪色的墨痕仿佛指向掌心的刺,这让他安心。
也许不止岑述,很多人都习惯从这双手里获取力量,当他们迷惘、悲伤、绝望时,总有他,诸葛亮,站在他们身后,宛如山峰,伟岸不倒。
这个清瘦疲倦的中年男子,是这个国家的希望,是蜀汉臣僚的支柱,你可能会畏惧他,害怕他,可你更依赖他,需要他。
诸葛亮深深看住他:“你觉得自己错了么?”
“错了……”岑述吭吭道,“其实也不算错。”
岑述这么说一半是赌气一半是真心,凭什么呢,张君嗣干出的荒唐事,怎么要我背黑锅,管盐铁本来就不是好差事,明面上是肥差,可蜀汉法令严酷,别说贪一个子,就是不对账,保管有你的好瞧!当初王连持掌盐铁,天天被人戳脊梁骨骂他悭吝,死后家财无几,妻孥不免冻饿,好不凄凉。这不招人待见又总惹麻烦的破官,谁愿意当谁来,我再也不干了。
岑述此番是豁出去了,诸葛亮若是骂他,他索性撂挑子回家种地去,反正他是待罪之身,也不怕再被褫夺到底。
诸葛亮忽然笑了:“好大胆子!”
诸葛亮这一笑,岑述放宽了心,说到底,你和诸葛亮谄媚献媚,他面上和你虚与委蛇,可内心会鄙薄你的为人。你和他顶牛冲撞,他反而赞你敢说敢当,或许还会重用。诸葛亮恨的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故而丞相府的僚属都摸准了他的脾气,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尤其为公事和诸葛亮顶撞,一准不遭他忌恨。
诸葛亮缓缓收了笑,正色道:“身为司盐长官,辖下过账不清,致使国家藏帑亏空,难道不是失察之错?”
“我是有失察之错,故而朝廷褫夺官身,降职处分,我服罪!可事起有因,从律法上,我是公门长官,该当伏法,从情理上,我却是为人所污,甚为不甘。”
“错就是错了,你还和我犟嘴。”
“我没犟嘴。”岑述嘟囔。
诸葛亮训诫道:“我瞧你不服气得很,难道朝廷还冤枉你了?”
岑述本来还想犟嘴,可觉得自己若是一味钻牛角尖,未免过分了。诸葛亮一向对丞相府下属很和善,彼此关系处好了,开开玩笑说说谑语也不伤大雅,可总有个度,过了头便成了讨嫌。
“司盐校尉你不能做了,”诸葛亮语气沉凝,“你此次失察,险些为国家酿下大祸,而今为待罪之身,京畿之地也不能待了。”
“我打算回家读书种地。”岑述说得沉重。
诸葛亮微微瞪他:“说的什么话,朝廷养士,就是让你回家读书种地么?你这次犯了这么大的事,掉脑袋都算轻的,你若撂挑子不干,岂能对得起陛下恩诏,给我滚回来做事!”
虽是被骂,岑述心里却是暖融融的,他问道:“我能做什么事?”
诸葛亮缓缓道:“去汉中,总督粮草。”
什么?去汉中督粮草?这是一个罪臣的待遇么?
岑述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瞧了一眼诸葛亮,诸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