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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下了。”
诸葛果又欣慰又失望,她朝那紧闭的房门里望去一眼,怏怏地说:“那罢了。”她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谁在屋里照顾爹爹?”
“屋里有人,小姐放心。”修远说,“我去取药……小姐,要进去么?”
“不,等爹爹醒了,我再来。”诸葛果摇着头,她知道父亲睡眠很轻,很小的动静便会让他惊醒,她不肯惊扰了父亲难得的休息。
她沿着墙根走下去,满园的落花铺成了一条香径,鞋底、裙边都染上了粉红色,像绣上了斑斑点点的花纹。
她走得有几分累了,便抱了双膝坐在游廊下,似有似无的落花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风里回荡着隐约的盈盈声音,像是谁在忧伤地歌唱。
一双柔软的小手蒙住了她的眼睛,鼻息弱弱地揉搓着她的脖子:“猜猜我是谁?”
诸葛果握住那双小手,猛地回过身,眼睛对眼睛地笑道:“是小胖墩!”
小孩子乍然被她擒住,扑闪着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咯咯地笑了起来,男孩子眉眼清秀,眼神婉转流波,煞是令人心疼的伶俐可爱。
诸葛果捏着诸葛瞻的鼻子:“小胖墩,打瞌睡;摔下床,成驼背!”
“坏姐姐!”诸葛瞻拉着姐姐的头发,小手抓了抓姐姐的发簪。
诸葛果按住弟弟的肩膀,牵着他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你书念好了?”
“嗯……”诸葛瞻用力地点点头,三岁多的孩子,已经开蒙,认了上百个字,比起同龄的儿童,他实在太不寻常,难怪旁人赞叹道:谁叫他是诸葛亮的儿子呢?
诸葛果弹弹他的脸蛋:“少哄我,你每天都要念到晌午过后,今天怎么那么早?”
诸葛瞻绕了她的头发在手指上,缠出一个同心结:“娘不乐意,她不教我了。”
“为什么不乐意?”
“娘说爹爹病了,她不高兴。”诸葛瞻说得垂头丧气,他放掉诸葛果的头发,摇晃着她的肩膀,“姐姐,我们去看爹爹吧。”
诸葛果搂住他的小手臂:“爹爹睡下了,姐姐一会儿再带你去好么?”
诸葛瞻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嗯……爹爹为什么要生病呢?”
“因为,”诸葛果琢磨着该怎么表达,“爹爹太忙,忙坏了身体。”
诸葛瞻听不懂:“忙?为什么忙?”
“爹爹是丞相,管很多人吃饭穿衣,你的、我的、大家的,爹爹一个人要管很多很多人,很累很辛苦。你念书念长了也会累不是?爹爹做的事比你念书还累,故而他病了。”
诸葛瞻还是想不通:“那爹爹不做丞相,不管吃饭穿衣,他就不会生病了。”
诸葛果笑开了眉眼:“你可真会说,”她忽而忧闷地一叹,“可是爹爹不能不做丞相。”
“为什么呢?”诸葛瞻歪歪脑袋,他也不等姐姐回答,认真地捏住小拳头,“我长大了,才不做丞相呢,我不要生病!”
诸葛果笑得合不拢嘴:“你还不做丞相,好大志气,你以后想做什么,倒给姐姐说说!”
诸葛瞻搔搔后脑勺,啪嗒地眨眨眼睛:“我给姐姐当小胖墩……”
诸葛果噗哧一声大笑,她一面笑,一面打了弟弟的屁股一巴掌:“臭小子,你真是姐姐的逗趣包,姐姐不疼你疼谁!”
诸葛瞻揉揉屁股:“嗯,娘说姐姐常生病,我长大了就当个大夫,治好姐姐的病,然后、然后,”他锁着小眉毛冥思苦想,“嗯……就让姐姐和我,和爹爹天天在一起!”
诸葛果的笑声渐渐远遁了,她忽然双手搂住诸葛瞻,身体微微发颤。
“姐姐,你生病了吗?”诸葛瞻在姐姐怀里,他感到那个怀抱冰冷潮湿。
诸葛果的声音若林下泉音:“没有……”
一种深邃的忧伤如彻骨的寒风裹缚住她,她在这个瞬间没有办法表达内心的复杂感情,有感动、有悲怨、有遗憾、有痛楚……太多的感受像在心里积蓄了一池深广的水。
良久,她轻轻放开诸葛瞻,挨了挨他的鼻子:“走吧,姐姐带你去见爹爹,若是爹爹醒了,我们陪他说话,他若还没醒,我们再等等。”
“好啊!”诸葛瞻似获得了巨大的快乐,拍打着小巴掌。
她牵起弟弟的手,踏着满径落花,踩出了一大一小两行脚印,像烙印在时间中的记忆之痕。
姐弟二人缓缓走上虹桥,桥下静默的水漂流着残败的花叶,风吹开的涟漪乍起乍灭,宛若瞬息的生死。迎面匆匆走来一人,因走得急,轮廓被行走的风划烂了。
诸葛果忽然站住了,一颗心激烈地勃跳起来,面上火烧火燎,有种积压的难受填满了整个脏腑,让她艰于呼吸。她费力地张开半张口:“姜……”可那在她心里念诵了千万遍的名字此刻竟变得陌生,她便是耗尽一生力气也不能完整地念出。
姜维也收住了脚步,他是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傻愣愣地僵在原地,连寻常的参礼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诸葛果很想好好地看看姜维,又觉得不好意思,目光便在姜维的下颚处打转,那儿有浅浅的一道折痕,勾向下唇的边缘。她出了一阵神:“你,来寻爹爹?”
“啊?”姜维半懵懂半清醒,“啊……我是……没见着……丞相歇着呢……”
诸葛果的目光从姜维下颚挪到他挺直的鼻梁上:“爹爹不能见朝官,他便是醒了,你也未必能见着……”
“哦,我知道的。”姜维小声说,心里紧张得七上八下,尽管这种紧张让他觉得奇怪。
“一向安好么?”
“好,好……”姜维喃喃,“你送我的……我……”
“你留着吧,不准还给我!”诸葛果武断地说。
这一二年,诸葛果给姜维送过很多礼物,若是姜维远在边地,她会托以丞相夫人的名义送去,姜维有时候想法还给了他,有时候还不了,只好存着,久而久之竟存了满满一箱,那些糕点放得发霉了,他也没吃一口,却也没有丢掉。他曾鼓起勇气给诸葛果写过信,请以后不要送了,被人知道会说闲话。诸葛果给他回信,说别人闲话怕什么,我偏要送。
你能拿这个执拗的丞相千金怎么办呢?姜维也不敢去求教诸葛亮,他心里打着小鼓,他并不笨,猜得到诸葛果的心思,可他没敢把这想法掏出来,他仍然闷在脏腑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世上从来没有一个叫诸葛果的女子。他是姜维,他是白蘋的丈夫,白蘋在等他回家,他相信他们终有一天能团聚。也许,他会带白蘋来见见诸葛果,也许,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诸葛瞻眨巴着眼睛,他指着姜维说:“姐姐,他是谁呢?”
“他……”诸葛果的目光终于沉入姜维清湛的眼睛里,“是姜哥哥。”
诸葛瞻想“姜”是什么,他记起母亲教他认百草,姜好像是一味菜呢,这个哥哥明明是人嘛,怎么是一味菜呢,真是古怪!他皱着小眉毛:“是生姜,还是老姜?”
诸葛果被弟弟的认真逗乐了,起初的局促忽然间丢开,她不禁起了玩笑心,揶揄道:“是生姜。”
诸葛瞻信以为真,他很有礼貌地称呼道:“生姜哥哥。”
姜维哭笑不得,这个充满玩笑意味的称呼分明就是诸葛果的恶作剧,他又不能当面否决一个小孩儿,只好别别扭扭地答应了一声。
诸葛瞻仰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装着两个姜维,他想这个哥哥真好看,多像书上画的将军,高个子,腰板直得像一杆铁枪,肩膀宽如一支箭。他忽然想趴去姜维的背上,也许比父亲的背更宽厚更有力,一旦赖上去就不要下来了。
他好奇地问道:“你是将军么?”
“我?”姜维磨叽了一下,“是。”
诸葛瞻兴奋地跳了跳:“我也想当将军!”
姜维觉得这个小男孩既有趣又可爱,他展开了笑容:“有志气!等你长大了,姜哥哥带你上战场,做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我现在就想做将军,怎么办呢?”诸葛瞻愁苦地说。
诸葛果拍拍弟弟的脑袋:“臭小子,你现在当什么将军,胖成这模样,骑马不成,射箭不成,哪支军队敢收你!”
诸葛瞻不喜欢姐姐奚落他,不高兴地撅起嘴巴。
姜维宽厚地笑道:“小弟弟不泄气,长大了就有力气,能骑马能射箭,一定能做将军!”
诸葛瞻得了姜维的鼓励,得意地一笑,回头对姐姐瞪瞪眼。他越发觉得姜维亲切,索性奔到姜维面前,伸出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攀住姜维的衣角。
“臭小子,真个是墙头草!”诸葛果笑骂道。
姜维弯下腰,他轻轻捂住诸葛瞻那双胖乎乎的小手,也说不得为了什么缘由,他很喜欢这可人的小男孩,被铁血酷烈长久冰封的柔情萌动了,他将诸葛瞻一把抱起。
诸葛瞻欢喜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