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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的奏章当天便下到尚书台,一夕之间,丞相要二次北伐的消息传遍了蜀汉朝堂,上书反对北伐的臣僚打算再作进言,尚书台却宣示了一道皇帝的诏令:“不得非议北伐。”顷刻把那蠢蠢欲动的抗议声掐灭在腹中。
北伐从此成为蜀汉的国策,皇帝懒怠地转过了目光,任由一个个臣子肩负起兴复汉室的千钧重任,一直到这个国家灭亡。
※※※
秋风起了波澜,仿佛匆匆过往的驰隙流年,留下一路生冷的痕迹。
姜维走进丞相府正堂,背后袭来的凉风吹得他寒噤连连,他快走了两步,把那侵骨的冷抛在门后。
诸葛亮正和留府长史张裔说公事,白生生的张裔依然像一只光滑的葫芦瓢,他见姜维进来,在和诸葛亮叙话时,余光不免多多看顾。诸葛亮对姜维的看重可谓是一朝皆知,他在写给丞相府僚属的教令中称姜维:“姜伯约忠勤时事,思虑精密,考其所有,永南、季常诸人不如也。其人凉州上士也。”瞎子也看得出,姜维正在逐渐取代昔日马谡在诸葛亮心目中的地位。
“以后由费文伟来往两地,宣传诏命公文,”诸葛亮翻着案上的文书,一册册交给修远存录,口里却不停,“蒋公琰擢入尚书台理政,丞相府的事他还得双肩挑……岑述仍兼司盐校尉,照旧入府行走……临邛一带的火井又凿出十二口,你去看看,谨防底下的小吏为求邀功夸大其词……再一件,蒲元这次擢升西曹掾,他名为掌选吏,仍主兵器制作,随我去汉中,若需铁料从成都调发,公文下到相府,一概由你处置……南中七郡所贡之赋不一,前番有臣下表章称,产铁的县交金,产金的县交丝。底下收赋的曹官闹出偌大的笑话来,既疲敝民力,又耗损国家赋税,一定要严办……”
诸葛亮手上部分文书,口里还在吩咐公务,说的事偏还多,一桩接着一桩,像蛛网似的越织越多。
张裔一面打量姜维,一面听诸葛亮说话,一面还要用心记下。那壁厢,姜维已听晕了,好似一桶糨糊似的粘得没个清爽。惊奇的是张裔却不显窘迫,诸葛亮说一件,他应一件,也不再问,似乎统统存在心底,并无窒碍,姜维顿时对张裔刮目相看,佩服得五体投地。
“都记下了?”诸葛亮问。
张裔轻松地说:“记下了。”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诸葛亮叮嘱的事,捡着要紧的禀道:“下官明日便去临邛案行火井,南中交错赋税的笑话,稍后便去请尚书台敕令……”
诸葛亮满意地点点头:“成都的事有劳君嗣费心。”
张裔谦让了两句,他嗫嚅了一下:“丞相以裔为留府,持掌庶务,裔自然该当尽心竭力,不负丞相所托,但裔有些顾虑不得不言。朝廷诸事繁多,轻重缓急不一,处分也当各随权宜,然丞相府诸吏皆无便宜之权,寻常之事自可随例而举,若遇需紧急处分之事,不及千里请命,恐会耽误国家要务,望丞相裁察。”
话虽说得隐讳,诸葛亮却知道张裔的心思,身为留府长史,却没有便宜之权,事事受着掣肘,无论大事小事皆要千里请命汉中,确实贻误朝政。他沉默了一会儿,却向修远点点头,修远捧着一方红漆盒递给了张裔,张裔正没个计较处,却听诸葛亮说道:“此为丞相之印,此次我给你便宜之权,可随情处分,望你体公忠之心,百事以国事为重。”
诸葛亮竟然把丞相印章交给他了,张裔激动得满脸潮红,手心烫得要烧出火来,那印盒子压下来,沉甸甸的,仿佛托着一座灿灿的金山,闪耀得世人都生出匍匐的恭敬心。
诸葛亮看着张裔,隐隐的不放心让他不得不多加叮咛:“望君嗣为国家计,为社稷计,诸臣精诚团结,方能克定万难,成济大业。”
张裔心里噗噗弹跳,他自然知道诸葛亮话里的意思:“丞相苦心,裔不敢不遵。”
“不是敢不敢,而是做不做。”诸葛亮语重心长。
“是。”张裔踏踏实实地说。
诸葛亮其实仍旧不安,可若是再催逼,反而会激出反感,他能做出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却不能掌控人心。
诸葛亮终于看向姜维:“伯约……”
姜维还在怀着一腔佩服思量张裔,听见诸葛亮唤他,像从梦中拽出来,微微一颤。
诸葛亮不介意地一笑:“前日我将八阵兵诀交给伯约,伯约看到何处了?”
姜维敛神道:“丞相将八阵兵诀交与姜维精研,只是维愚钝,八阵壸奥幽微,维不能参透,望丞相不吝教导!”
“何处不明?”诸葛亮的语气很和蔼。
姜维回想着,一字字背诵道:“丞相阵法云:数起于五而终于八,阵数为九,中心零者,大将握之。四面八方,三五相参……”他停了停,“维不明的是,五八之数是为何意,既然做八阵,又如何是九?”
诸葛亮笑着却是一声称赞:“问得好!”
姜维霎时呆住,不能参悟阵法还是好事?他疑惑地望向诸葛亮,见到的是慈爱和信任的微笑。
诸葛亮微笑道:“伯约疑问八阵数理之变,而此变正为八阵准的,因此是问对了!”他望着姜维,声音既柔和又动听,“伯约可知黄帝丘井之法?”
姜维微一耸眉峰,转瞬之间,蓦地喜道:“莫非丞相八阵源于黄帝丘井?”
诸葛亮没说话,羽扇在胸前缓缓摇动,脸上是静穆的微笑,眼里流露出鼓励的神色。
姜维鼓了勇气说:“维斗胆揣度一番,或者丞相八阵乃依丘井阡陌设阵,中央为王田,是为主将所君,前后左右共八井,是为变阵,那五之数呢?”
诸葛亮和缓地说:“前后左右中为五,再变而为八,中则主导,齐五八九之数,临敌之时,依势而变,前可为后,后可为前,旋转不休,诸部相连,斗阵虽乱,而阵法不乱!”
“若然,而中央是为虚否?”姜维又一问。
“虚虚实实,中央指挥四方八面,虚为其不在八面之内,实为其起变化之端!”
姜维彻底明白了,他深深地一揖到底:“谢丞相开茅塞!”
诸葛亮朗然一笑,持着羽扇往前一伸:“何须大礼,伯约虚心向学,一点便透,我心甚慰!”
姜维被他夸得赧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默然无声。那边张裔听诸葛亮称赞姜维,又是羡慕又是感叹,怪不得皆道诸葛亮以姜维为心膂干臣,果然不虚。
诸葛亮道:“八阵为我多年潜心所研之法,奈何事务繁琐,一直未曾大行于军。然与魏军相比,我军兵力单薄,又多为步兵,决战之时,胜算无多,唯有施此兵阵,方有全胜之算。”
“如此,丞相是要大行此法于全军么?”姜维问道。
诸葛亮淡淡笑着:“回汉中后,你先领虎步军一千操演,待得阵法成型,再推而广之,全军行之。”
姜维明白了,诸葛亮让他研习八阵是为了将来决战之用,而能操演全军阵法的人不是那些蜀汉的功勋老将,竟然是他这个魏国降将,他浑身的血都在沸腾,那种热烘烘的感觉像电流般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他能感受到诸葛亮对他剖出心胸的信任,那信任像温暖的火,烧灼过他迟钝的情感世界。
“丞相,我们何时回汉中。”他最后只憋出这一句话。
诸葛亮把一册文书轻轻卷起,静静地说:“三日后。”
※※※
姜维离开丞相府正堂时已是傍晚了,夜幕艰难地翻过冰凉的墙垣,一点点覆盖住丞相府内残余的光明。夜风很凉,吹得满园枯枝残花瑟瑟发抖,今夜他将会在丞相府留宿,实际上他并不是第一次留宿,对丞相府算熟悉,故而也不需人带路,径直朝后院的居室走去。
前面走来一个人,怀里抱着一只红漆匣子,她在姜维面前停下来,是个陌生脸的女僮。
“姜将军。”她礼貌地称呼。
姜维也礼貌地和她点点头,可那女僮没走,仍停在原地盯着他,他迟疑地说:“有事?”
女僮说:“我家小姐有薄礼送给将军,望将军不弃。”她将那匣子恭谨呈上。
小姐……丞相千金……诸葛,诸葛果?
脑子里飞入一个剪影,风扬起她的白皙而瘦弱的脸,笑容在眉梢荡漾开去,像一池便要碎裂的秋水。
哦,是她呢。
丞相千金诸葛果要送自己礼物,为什么呢?
“我……”姜维梗了嗓子,“我不能受。”
女僮仍是做出呈递姿势:“小姐吩咐,将军一定要收下,这是她的一片心意。”
“请转告你家小姐,无功不受禄,姜维实在不敢受!”姜维固执地说。
女僮叹了口气:“将军若不受,小姐一定会责罚我,你不知道,小姐是下了死命令!”她说着说着竟要哭了,伤心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