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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看了他一会儿,目光中沉凝的力量让孟获不自觉地打了一个激灵,他微微倾过身体,一字一顿道:
“南中历来归属大汉,数百年之间朝廷在此设官分爵,牧民养卒,百姓欣然戴之,何来汉家妄据之说?此番王师南进,皆因南中不服王化,屡兴叛乱,以致边民受苦,疆土幅裂,边地有风尘之急,荒野有犬马之惊,故而我奉天子圣诏,挥义师敉平叛乱,以为兵燹销灭,重造升平。所过之处,晓以大义,南中百姓无不信服,唯尔顽固不悔,屡兴刀兵,屡毁太平之望!胁持无辜,为己作伥,考尔之戾举,可为寒心,尔纵不思一己之前途,毋得不为南中数万百姓思量乎?使兵戈接踵,元元披荆,试问谁才是肇难之首,谁又该担此难赦之罪?”
这一番斩钉截铁的质问让孟获说不出话了,一向敢作敢当的蛮夷王,素日里为所欲为,何止是放火,不乐意时杀人也是家常便饭,竟被一个手无寸铁的中年男人的区区几句话逼进了死角,孟获觉得自己一定中邪了。
诸葛亮缓了缓语气:“南中元元性命系于尔身,尔竟毫不动心么?”
孟获不说话。
诸葛亮叹了口气:“尔可愿归顺?”
孟获还是不说话。
诸葛亮没有再追问了,白羽扇抚在胸前,安静中,烛芯爆了一声。
“诸葛丞相,”孟获吞了一口唾沫,“我们方才两次交锋,怎能较得高低?故而我以为,你若是当真想降服我,莫若让我出去重整军旅,你我再战,若是不肯,即刻杀了我,死在丞相手里,我绝无怨言!”他说到最后,底气也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竟越说越大声,眼神还带着挑衅,像是诸葛亮不放他,还是诸葛亮的错。
诸葛亮心里重重地一叹,真是一头拉不转的犟牛!南征以来,战士死伤无算,疆土裂缺伤损,叛乱主谋屡战屡败,两次被擒,两次都不肯服膺,要降服这驴一样不肯转圜的蛮夷王,真比打一场歼灭战还艰难!
其实,打败孟获很容易,杀掉孟获亦很容易,他只需要点个头,早就积压仇恨的蜀汉将士一定会给孟获一个血淋淋的结果,可他能么?如果血腥的屠戮能解决一切问题,那之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为了夷汉平等付出的牺牲便像一个可笑的讽刺,那么,龚禄和吕凯也许就真的白死了。
诸葛亮沉默了很久,烛火哔剥作响,火星子像乍灭的各种念头,在大帐内上下起伏,他慢慢举起白羽扇,修长的羽毛仿佛手指扣在书案上。
“我若放你走,并不欲与你再战,兵者凶器,不得已而为之,望你回去后,深思兵燹之害,真正为南中百姓谋得福祉。”诸葛亮语重心长地说,他看着那张不服输的脸,像被水打湿的面团,拧成了紧绷绷的一团。
孟获的眼睛睁大了,诸葛亮当真要第二次放走他么?他其实对诸葛亮放走自己并不抱太大希望,就算诸葛亮此刻把他推出大帐一刀砍翻也是理所当然。可他又分明能感受到诸葛亮的诚意,他试图从交错的光影里看清诸葛亮的表情,却只看见仿佛更深露重的迷雾,那让他琢磨不透。
这个汉人,真是很奇怪呢,仿佛雨中罩在哀牢山头的云雾,沉淀着世间所有深厚缠绵的情绪,却始终不曾放肆地宣泄出来。
“放人。”
诸葛亮这一声很轻,伴随着一声烛火爆花。
※※※
孟获第二次被放走了,这次不是诸葛亮在众目睽睽下将他送出辕门。蜀军将士恨透了他,若是当众放行,群情激愤之余难免会惹出事端,故而便由赵直在夜深人静时用一乘马送他出营。
临别时,赵直道:“望你早日归顺,总与朝廷作对,把夷人的性命白白牺牲,有意思么?”
孟获一言不发地翻身上马,他不看赵直一眼,也不看这座让他屡次受挫的军营,更不看那军营里彻夜明亮的中军帐。他猛地一拍马,卷起高扬的黄尘,迅速地掠过蜀军营寨。
一定要赢诸葛亮一次,这是他心里焦躁的呐喊,哪怕最终不能避免被朝廷招安的别扭结果,也要以胜利者的姿态去伏下高傲的头颅。
坐骑载着孟获越过蜻蛉的葱茏山麓,虽是夜晚,山坳深处却漾出流动的红光。连绵的火烧红了半边天,几日前的那一场战争似乎已是隔世的一场梦,唯有残存的灰烬沉淀在黑暗的角落里,被夜风一吹,仿佛游魂般,呼地散去四野。蜀军正在帮蛮夷百姓搭房子,一队队士兵扛着木料来往穿梭,有的打地基,有的锯木头。蛮夷百姓起初揣着忐忑,躲在一旁悄悄打量,后来见蜀军的确是为他们重建家园,并没有恶意,才犹犹豫豫地凑上来帮把手。一来二去,彼此熟络起来,也就忘记了互相敌视,几个蛮夷小孩儿亦不惧生,跟在蜀军士兵的后面吆喝追打,有士兵还塞给他们糖饼吃,欢喜得孩子们雀跃起来。
南中深幽的黑夜便在这匆忙中缓缓过去,跌宕的山风呼啸而过,仿佛一把来回扫动的刷子,把天幕的深黑逐渐抹走,残留下一道道参差不齐的齿痕,宛如狠狠咬在谁皮肤上的牙印。
众人齐心协力,梁柱椽檩已粗具规模,为了讨吉利,蜀军士兵还在房梁上扎了红绸。蛮夷百姓也早把畏惧和仇恨抛开了,有几户人家烧了水,用陶罐装了,到底还存在芥蒂,便悄悄地放在蜀军士兵的身后,也不吱声。
孟获躲在远远的地方看了半晌,不自主地哼了一声,扬起马鞭用力一抽,马蹄翻飞,扑入了天边那半明半昧的迷雾中。
第十章 假旗号蛮兵袭军营,真归附人心向王化
还是早食时,蜀军军营便似被正午的骄阳炽烤,军营的旮旯角落都沸腾起来,有事无事的士兵都往中军行营转悠,连哨楼上值岗的士兵也把目光偷偷地递下来。诱人的好奇催醒了年轻士兵们骚动的青春,原来是牦牛种和大牛种送来了二十位蛮夷女子。
足足二十个女子,大的十八九,小的十五六,都娇嫩新鲜得像从清水里捞出来的蒜瓣,水汪汪、脆生生。
这些女子头回进到军营里,周围都是些陌生而年轻的男人面孔,一片的口哨声响起,那一双双野狼似的目光仿佛要剥光她们的衣服,吓得她们抖作一团,已有一半在哭了。
二十个女人便候在中军帐外,个挨着个,仿佛挤得太紧的沉香片,香味儿散得很拘谨。修远从中军帐里走出来,抬头便看见二十张怯然生晕的脸蛋,俏丽是诱人的,害怕也是怜人的。
他摇摇头,径直从她们身边走过,直走到别营,掀开营帘一瞧,龙佑那正杵着竹杖发呆。
“蛮子牛,”他喊了一声,“你们蛮子女人来了,你不去看看?”
龙佑那也听说了牦牛种和大牛种送了女子来军营,他没精打采地说:“有什么好看的?”
“再不看,待会就见不着了。”
龙佑那一呆:“见不着?”
修远把手里揣着的油布包丢给他,里边却是热腾腾的两个麻饼:“我们丞相会把她们送回去。”
“为什么要、要送回去?”龙佑那迷糊,送上门来的艳福还能再退回去么,汉人不都好色么?
修远瞠目道:“把我们丞相当什么人了,他能稀罕你们的蛮子女人 ?'…'”
龙佑那反唇相讥:“他不稀罕,怎么,他还能在哪儿寻得更美的女人,比我们夷人女儿还美?”
修远啐了他一口:“我们丞相不好这口。再说了,丞相夫人比你们的蛮子女人强多了。容貌不用说,谋略过人,明慧贤淑,比男人还能干呢。”
龙佑那只当修远在说胡话,压根就不信世上有这种女人:“你们丞相不近女色,那他天天做什么?”
修远抓过龙佑那手里的油包,掰着麻饼自己吃了:“你懂什么,天下男子难道除了沉溺女色绮靡,便无事可做?我们丞相要忙的事很多,平日里朝政要务一桩接着一桩,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罢了,说了你也不懂。”
龙佑那觉得自己被看扁了,他梗脖子道:“谁说我不懂,你们汉人的朝廷又不是藏在水里的鱼,我怎的不知?”他哼了几声,本不想搭理修远,却因对诸葛亮好奇,又说道,“你们丞相不是汉人最大的官么,怎的还忙呢?我听说汉人的高官都不做事,只管在朝堂上磕头说谀词。”
修远叹了口气:“我们丞相事必躬亲,百事皆要过手方才放心。你若是哪一次见着他做事便知道了,他能几十个时辰不吃不喝,累得犯病也不肯停手。”
龙佑那在脑子里想象着诸葛亮疯狂忙碌的样子,想到最后竟浮现出一只飞到死也不停的蜜蜂,他呆呆地说:“为什么呢?”
修远很难回答,他认真地想了想:“为天下之任,亦为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