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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叹了一口气。他们离开阳都后一路疾走,可才行了百里,便听说青州军再卷刀锋,诸葛玄闻得沿途不安宁,本想折转返回,可回去的路已遍布荆棘,不得已硬着头皮往前走,这一走,却走入了上万的难民大潮中。
一行人虽继续前行,心里却记挂着阳都家里。听说青州军烧杀抢掠,残暴凶狠,凡下城池皆行残戮,路上无处打听战报,唯有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四面流传。风传阳都已沦陷,昭蕙、昭苏为此哭了好几遭,诸葛玄也是满腹担忧,却到底不合犯险回去,一路行一路愁,既恨自己当初真该硬下心肠将顾氏和诸葛瑾带走,又恨这不给人活路的险恶世道。
诸葛亮烦恼得想拿把刀劈开自己,胸口堵着的郁闷太多太沉,像糨糊般粘着血肉,甩也甩不掉,他把头伸出车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浊湿的空气。
猛听见有人清清脆脆地笑了一声,诸葛亮略一讶异,却见对面一辆马车撵泥而行。一个绿衣少女伸了半个身体在车外,一只手抓着车前横木,一只手扶住车厢,盈盈的双目里含了笑,映着晚霞的柔光,让那笑脸格外动人。
“小螺!”诸葛亮惊喜。
小螺向他招招手:“我早看见你了!”
“你怎么也在这里?”诸葛亮以为是梦,悄悄在背后掐自己的大腿。
小螺笑吟吟地说:“我本来就要去淮南,你那天跑太快,没等我说完呢!”
“去淮南?”诸葛亮昏沉沉的脑子被亮光一闪,他一巴掌拍在车厢上,“啊呀,正好,我们同路!”
小螺撇撇嘴巴:“我早就知道和你同路!”她做了一个大耳朵兔的鬼脸。
“小螺,快进来,别摔下车去了!”车内的母亲叮嘱道。
“知道了,没事!”小螺回头道,身子却不见动,仍对诸葛亮道,“对了,我有样物件送给你,搁我这儿很久了,偏你每次都跑太快!”她咯咯地笑着,一扬手,一团黑影飞向诸葛亮,“接着!”
诸葛亮把手深深地探出去,迎着物件的来路扑了一扑,可到底差了那么一寸,那物件擦着他的手指落了下去。
小螺懊丧地呼道:“啊呀!”
诸葛亮也自沮丧,霎时,又听见一声惊呼,他忙伸头去看,却见小螺所乘马车“嘎”地停了。
“陷住了!”车夫一跃而下,弯腰去拉车轮,却是两个后车轮深深陷入一滩泥淖里,拔也拔不出。
“娘,车轮陷在泥里了,拔不出了!”小螺对母亲说。
“这可怎么好!”车内妇人着了急,探出一半脸去看究竟,眉眼间越来越焦虑了。
车夫一面用力推着车轮,一面“啪啪”打马前行,那马啮辔狠挣,车轮搅沸水般在泥塘里转个不停,刚刚浮上半截,人马顿时都懈了力气,车轮“哗啦啦”地再次陷了下去。
“夫人,需找人帮忙,我一人怕是难以拔出车轮!”车夫擦着满脸泥浆,马鞭噼啪甩打。
妇人愁道:“仓促之间,去哪里寻人 ?'…'”她环顾四围,视野里人头耸动,却都是倦怠疲累的难民,她是矜持妇道的女人,本不好意思求陌生人相助,何况是自身尚且难保的穷途百姓。
“我来帮忙!”小螺说,说着挽起袖子,扶着车厢就要跳下去。
妇人嗔道:“你一个女孩子瞎掺和什么!”
小螺撅了嘴巴:“女孩子又怎么了,我可没那么娇气!”
车夫狠狠甩去脸上的泥水,抬头看见一个少年从近旁的马车上跳下来,刚一落地就把长襦撩起掖在腰带里,袖子也捋得老高。
“你……”车夫还没反应过来。
诸葛亮很平静:“我帮你吧!”他躬了身体,双手扳住车轮,狠狠一咬牙。
小螺扶了母亲下车,妇人不由得感激道:“真是感谢这少年了!”
小螺笑道:“娘,他最是心肠好,有什么急难他一准儿帮忙!”
“二哥!”诸葛均竟也跳下了马车,揉着眼睛要过来推车。
诸葛亮忙挥挥手:“均儿,快回去!”
诸葛玄和昭蕙昭苏所乘的马车也停了,诸葛玄探出头来:“小二,怎么了?”
“叔父,没事,你们先走,我马上就好!”诸葛亮趁着换气的空隙说。
诸葛玄对诸葛均喊道:“均儿,别过去,过来和叔父坐一块儿!”诸葛均嘟嘟嘴巴,一跳一跳地跑去叔父车下,诸葛玄弯下腰一把抱起他,回头瞧了一眼,因觉得推车费不了多少时间,吩咐车夫继续往前走。
本为诸葛亮兄弟赶车的冯安一跃而下:“亮公子你赶紧上车,这种力气活该我干!”他三下五除二地挽袖子,扎腰带,用壮硕的肩膀抵住了车轮。
大概是见同行有难,少年见义而助,便有几个壮力汉子过来帮忙,一时人多力大,随着那车轮“呼噜噜”的搅浆声,涩涩地从泥塘里缓缓驶出。
“谢谢大家!”妇人万般感激,对众人一一施礼相谢。
小螺在诸葛亮的背后“喂”地喊了一声,诸葛亮回头,刚和小螺打了照面,小螺竟捂着口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诸葛亮被她笑得极尴尬,又不知笑的缘故,愣愣地站在原地进退不得。
“你的脸,脸……”小螺笑得前仰后合。
诸葛亮一抹脸,手心里湿漉漉的,还夹着许多黑渣滓,他恍然明白了,原来刚才推车溅了满脸泥水,也不知现在成了什么腌臜模样。
他垂了头径自往一边躲,鞋底却被硌了一下,不是石块,却是一团裹了黑泥水的物什,他忽然意识到这应该就是小螺刚才丢给他的东西。
他也不顾脏,轻轻地捡起来,滴答的泥水顺着手指淌下去,原来是一个布偶娃娃。可惜黑泥污面,从脸到胸口泼着一溜泥,像是刮拉开的一道深刻伤口。
“糟污了。”小螺遗憾地说。
诸葛亮忽然脸上发烧:“还好,洗干净就成。”他用手心擦了一擦,抹去了面上的泥水,约能看见用绣线缝成的五官,眉目清秀,嘴唇弯成一勾月亮。
“是我做的,你瞧像不像你?”小螺眨眨眼睛。
“像……”诸葛亮支吾了一声,他把娃娃拧了拧,“谢谢!”他看也不敢看小螺,像是心上烧着火,拔腿便往车边走。
小螺在他背后灿灿地笑道:“又跑这么快,你当心跑太快,再也见不着我了!”
诸葛亮心中莫名地一震,他以为自己多想了,便从腰囊里取出一方手绢,细细地包住布偶,他把布偶塞进了怀里。
视野里的光线忽然间暗了,有沉闷的雷声从天尽头滚滚扑来,地平线一线黑压压的云团越来越近,似乎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那一瞬,万里苍穹惨淡如死,瑰丽晚霞被摧城压顶的黑云遮挡了,仿佛有一面黑布从地底升起,以迅雷之速将天空覆盖。
“青州军来了!”惊天动地的惨声如同炸雷,轰地炸得四野一派惊惶。
诸葛亮分明地感到大地在震动,仿佛忽然置身在一个巨大的簸箕里,剧烈的摇晃让他渐渐昏沉。人潮开始疯狂的骚动,绝望的难民哭喊着乱跑一气,慌乱中,不是你撞了我的腰,就是我打了你的头,乱糟糟的似乎煮焦了在锅里翻滚的稠稀饭。
诸葛亮本能地回过头,小螺被挤在四散逃离的人潮中,她焦急地想要去拉住母亲的手,可混乱的人群将她们越分越远,她哭喊道:“娘!”
凄厉惨叫犹如冰冷的水忽然泼在头顶,血的腥味刹那在空气里扩散,白晃晃的光亮晕花的眼睛,是刀光,还是日光?
青州军追着败逃的徐州军一路急奔,溃烂的徐州军慌不择路,只管撒丫子逃命,却将杀得兴起的青州军一步步带入了难民中。倒拽戈矛的残兵像摔烂的豆腐落在泥地里,统统散在百姓中,青州军一鼓作气追锋到底,横手一刀劈下,一片脑门全飞了出去。
诸葛亮的背脊骨不知被什么重物狠狠一击,也许是奔跑中谁甩开的肘子,也许是惊慌躲避时扔出的包袱,也许是被砍烂的马车炸开的横木。
诸葛亮疼得眼前一黑,像落了夜幕。他忍住剧烈的疼痛,用力拨开挡在面前的两个人。
“快走!”冯安终于挤出人群,一手用力地挽住诸葛亮,死命地将他往外拖。
诸葛亮拗不过冯安的力气,有些昏沉的视线渐渐清晰了些,他恍惚看见小螺在人群中号啕大哭,很想伸出一只手去拉她,可他一点力气也施展不出。他被冯安丢上了马车,他蓦地立起身体,趴在车上,高声叫道:“小螺!”
冯安大声道:“坐好了!”他扬起缰绳,一声响亮的摔打后,马车像踩上了风火轮,泼风般冲了出去!
小螺似乎听见了诸葛亮的呼喊,她拼命地向外跑,人潮不断地将她向后推,她被推得摔了一跤,费力地爬起来时,身后挥刀劈砍的青州军离她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