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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传(I-V5部全)-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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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宫战战地展开诏书,目光只落在最后几行字上:“诏书到,其各罢遣甲士,还亲农桑,惟留常员吏以供官署,慰示远近,咸使闻知。”

曹操掉转马头,笑道:“公台既看不得战场惨烈,我们回兖州。”

陈宫提线木偶似的没有主张,只好跟着曹操委蛇前行。雪下得紧了,风在脑后呼啸而过,凄厉得令人生出了巨大的惶恐。

※※※

雪停了,久违的太阳露出半边脸,阳都城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一缕亡魂,呼吸到了人世间的第一丝鲜活的空气。

街道上出没了一拨拨人,一面打扫积雪,一面拖走冻死在街角的尸体。死去的人很多,十之八九为逃到阳都的难民,有李、郭乱长安时从中原跋涉来徐州的,也有曹操兴兵摧破徐州诸城时奔来的,可惜才逃于刀兵,却死于饥寒。

拖尸体的声音和扫积雪的声音搅和在一起,“哗”一响,“嘎”一响,阳都城像是变成了一座坟场,每条街每道巷都填满了死亡,推门便见得一个冻僵的死人蜷在墙外。

诸葛祖宅的大门艰难地开了,诸葛亮用力搓了搓发红的手。天太冷,他把自己裹得像只棉球,可寒冷无孔不入,再厚的衣服也挡不住,他为了让自己暖和,一边走一边跳,路很滑,几乎三步一个踉跄,五步一个趔趄。

每条街上都有人在拖尸体,一具具硬得像门板似的死人在雪地里刮出一道道深痕,诸葛亮看见了,也只能叹息,这个冬天死的人太多了,没有被曹军杀戮,便是被酷寒冻死。这段日子见惯了死人,一开始还会害怕,后来竟麻木了,连诸葛均也敢拔下死人脸上的枯叶,邻里的小孩儿无聊了,常常爬在墙头数死人,每天数得都不一样,数字总在往上升。

诸葛亮走到一家药铺,门口冷冷清清的,厚厚的积雪也无人清扫,他推开了门,从怀里取出一方竹简,那是药方子,他说道:“捡药。”

伙计正在药柜前冷得跳脚,店里没有燃炭火,寒风从破了洞的门帘往里灌,屋脚放着一只铜炉,炉中积着残灰,随风打着旋,却没有一块炭。自曹操征讨徐州,物资极匮,家家户户别说是存炭御寒,断炊也常见。

伙计哆哆嗦嗦地拿过药方扫了一眼,从药柜里将一味味药称出来,用布袋子包了,捏着手指算了算:“一千钱!”

诸葛亮惊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伙计瞥了他一眼:“一千钱!”

诸葛亮恼起来:“太贵了,你卖的是什么金贵药!”

伙计打了个哈欠:“我说小哥,我们这可做的是赔本买卖,您也不去打听打听这四野八乡的行情,一石谷尚且几十万钱,何况是救命的药!”

诸葛亮闷声了,他知道伙计说的是实情,半年以来,物价飞涨,像中了风魔一般,每半日便翻倍地往上窜。米面贵可敌金,而且纵算坐在金山银山上,也买不到物资,他默默地把钱袋里的钱全倒了出来,又从腰里摸出一枚玉环,一骨碌堆了过去。

伙计见他困迫,不由心软了,叹息道:“不是我为难你,大家都要活命,这世道真真要逼死人!”他把玉环递还回去,“罢了,这药当我送你的,算我积德。”

诸葛亮喜不自胜,他捧住药袋子,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

他把药袋子拴在腰带上,疾步出了药铺,北风不曾稍歇,从远街吹到近街,纷纷的雪粒子毫无防备地被扬起来,惊慌地四散奔逃,却总也冲不出那无形的风墙。

街边有老人推着一辆卖胡饼的小车,车破损了轱辘,吱嘎吱嘎地不平稳。

诸葛亮喊住老人,他在周身摸了摸,终于找到最后的几枚铜钱,还不够买一块饼,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老人家,我能买半块饼吗?”

老人乜着眼睛看了他半晌,同情地叹了口气,他用油布包住了一块饼:“拿去吧。”

一日之内竟遇见两位善人,诸葛亮欢喜起来,他也对那老人鞠了一躬,手心捧着油饼,暖乎乎的,很是受用,他自己却不吃,其实是想买给弟弟均儿。

他急急忙忙地往前赶,想趁着热乎的时候把胡饼带回家,如今钱轻物贵,别说是买饼,便是买一斤面也得排长队,还得背上一口袋钱,但也未必能买到手,往往队伍排到了,东西却售磬。

路上还在拖尸体,那一张张灰白的脸在最后的时刻扭曲成刚硬的线条,看得多了,可怖的感觉淡漠了,深切的悲哀却涌上来,高涨着,咆哮着,没有穷尽。

诸葛亮的步子缓缓放慢了,他看见路边还蹲着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抱着双臂一边咳嗽一边发抖,抠着地上的雪沫子往嘴里塞。他凝视着那人一会儿,到底走了过去,他把热乎乎的胡饼塞入那流浪汉的手里:“给你。”

那人灰暗的脸上抽搐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在耸动情绪。诸葛亮对他友好地笑了一下,转身时,泪水忽然夺眶,他不肯让软弱的情绪控制自己,用力抹去了。

他不知道这世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死亡寻常得仿佛呼吸,为什么过上太平日子奢侈得不可企及,为什么他和他们会流离失所,泣别家园,却最终仍然没有找到一方安乐的净土?

他才转过身,便发现五步外的院墙角门边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罩了宽大的风帽,手上戴着桃红棉手套,活似一只圆润讨喜的陶娃娃,粉瓷般的脸蛋上挂着没有遮掩的笑。

“你心肠真好!”

“你……”诸葛亮觉得她极眼熟,可偏偏想不起来。

“你不认得我了么?”女孩子有点失望。

诸葛亮摇摇头,女孩儿佯怪道:“我可还记得你呢,我是小螺!”

恍然之间,记忆如春江水暖,漫过冰寒的堤坝,诸葛亮想起来了,昔年在奉高时,这小女孩住在他家隔壁,小时候他还给她摘过桃,拌过嘴,偷偷和小伙伴们争论,是小螺好看还是西街的小凤好看。

诸葛亮还不适应和熟人巧遇,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来阳都了?”

小螺道:“我来了好几个月呢,你有好几年了吧?”

不知为什么,诸葛亮忽而觉得极不好意思,他低声道:“有四年了。”

小螺笑道:“真久呢,我还以为见不着你了呢!”屋里有人声隐隐传来,小螺回头看了一眼,“我娘唤我,我得进去了,以后再找你玩。”她向诸葛亮挥挥手,转身跑回了屋。

诸葛亮发傻似的待了一会儿,蓦地脸上发烫,他像被当场捉住的盗贼,心里慌成了一团,想也不想地撒腿就跑,兔子似的蹿进了家门,差点和迎面而来的诸葛均撞在一起。

“二哥。”诸葛均呆呆地说。

诸葛亮抚了抚胸口:“没事没事。”他发觉诸葛均总在打量自己,他用一只手挡住脸,“别看我,我脸上没有芝麻饼!”

他扬起了药袋子:“娘的药买回来了!”他牵住诸葛均,径直走去了母亲的房间。

屋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顾氏歪斜在床上,急促地喘着气,昭蕙昭苏分坐在两边,各自膝上皆放着大幅的布帛,灵活地穿针引线,手里忙活着,也不忘记给母亲端水捶背。

这半年多以来,徐州连遭兵燹,物贵而钱贱,米食贵值万钱,乃至十万钱,为生计着想,不得已卖掉城郊的几亩田。其实即便不卖,耕地的佃农也跑光了,可仍是不够贴补家用,两个女儿也被逼得织布缝衣为生,诸葛瑾甚至去给邻县的高门子弟做先生,赚来一笔微薄的谋生钱。

“娘。”诸葛亮轻轻喊了一声。

顾氏气喘吁吁地抬起头,哑哑地哼了一声,入冬以来,她便患了气喘,天气寒彻,气血越发虚弱了,起初尚能活动,后来竟至卧床不起。

只听顾氏难过地说:“娘知道你们孝顺,只是心里过意不去,总以为烦扰了你们,你们叔父又没有音信,家里少了主心骨,到底百事难为。”

昭苏递了一张手绢给顾氏:“叔父是去访友,而今四边不宁,徐州在打仗呢,他只怕被挡在了外边。娘放心,叔父定能平安归家。”

半年多前,诸葛玄因见家中无事,诸葛瑾冠礼行毕,两位女儿渐知人事,诸葛亮、诸葛均也不需时时照料,他便打定主意出门一趟。可他前脚刚走,曹军刀锋却杀往徐州,战事胶着不宁,诸葛玄音讯断绝,家人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更不知他是否平安,这件心事一直悬吊在一家人心里,像垂在悬崖边的一块巨石,说不清什么时候便直落下来,或者稳稳入土,或者粉身碎骨。

顾氏用手绢抹去眼泪:“但愿如你所言,总是我顾虑太多,如今世事扰攘,竟没一件顺心事,你和昭蕙的婚事也一拖再拖,娘对不住你们。”

昭苏微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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