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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袁继成偕同一位幕僚到了左良玉的船上,听左良玉谈了他为何往南京“清君侧”救太子的大道理。袁继咸见左良玉虽精神不振,面露病容,却依然态度傲慢,且有黄渤等人不离左右,便不愿深谈,只说:
“目前因侯爷大军到此,九江士民惊骇万状。恳请侯爷严禁士兵人城,保此一方生灵才是。”
左良玉说:“各营将士临离武昌前已经对天盟誓,只有一颗忠心救皇太子,清除奸臣,奠安社稷,决不骚扰百姓。我同制台大人原是旧交,在郧襄同过患难,又同因襄阳事受过重责。今日重新携手共事,须要仰仗制台大人鼎力相助。请放心,我已经传谕各营官兵,有动九江一草一木者,从严治罪。”
言毕,他向左右问道:“我的口谕,大小各营都传到了吗?”
负责传宣命令的中军总兵官躬身答:“回禀大帅,昨晚已经传谕各营凛遵,不得有违。”
平贼将军左梦庚也躬身补充一句:“今早儿又特别晓谕各营主将:军令如山,令出法随,大小将领务要认真听从爵帅严谕,任何人不得玩忽纪律,自取罪咎。”
左良玉又对袁继成说:“大人可以放心了吧?明日一早,我亲自进城拜谒,再向大人请教。请令各镇参谒,我到时候好对他们讲几句话。”
第二天,即四月初三日,早饭过后不久,果然看见左良玉开始启锚移舟。袁继咸考虑到宁南候进人城中将有许多不便,不得不赶紧迎到江边,就在船上与左良玉相见,他部下的各镇将也都单骑同往。请将都到船上向左良玉参谒以后,左良玉从袖中取出来由黄澍伪造的太子密谕,强迫诸将为救出皇太子对天盟誓。九江诸将不觉一怔,齐齐望向总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袁继成神色严峻地望着左良玉大声说道:
“密谕从何而来?先帝旧德不可忘,今上新恩亦不可负!密谕从何而来?”
左良玉脸色一变,恼怒地说:“害太子的是奸臣马、阮之辈,与今上何干?老先生为何竟如此说!”
袁继威望着左良玉手下的一群将领说道:“师以义动。诸公应当爱惜百姓。”
左良玉说:“我辈做大事,行不得小惠。”
袁继威说:“继咸负罪深重,蒙先帝赦以不死,仍付以封疆重任,待罪浔阳。一城百姓生死,系于爵帅,我不能不为百姓请命。”
左良玉脸色严峻,叫人望而生畏。
袁继成趁着左良玉沉思无言的机会,向诸将领讲明了国家目前面临的危亡情势。他说,满洲兵正在南下,南京势必不得已抽调防北的兵力去防西。一旦满洲国兵临长江,则大事去矣。又说,兵谏不是正道,应改“檄”而为“疏”,以存君臣之体,听候圣旨处分……
左良玉想了一阵,改用缓和的口气说道:“我可以同制台大人约定,决不破城。至于‘清君侧’之事,可以将‘檄’改为‘疏’,暂时驻军候旨。”
袁继咸随即同左良玉成宾礼而别。虽然左良玉答应他不破九江城,不骚扰百姓,但是他深知左良玉部下自来就是军纪很坏,而目前左良玉又受群小包围,身边无一个是敢说直话的正人君子,别看他名为统帅,实际上已驾驭不了他的乱糟糟的十几万大军。所以袁继咸决定还是守城。他在城上召集请将训话,说:
“宁南侯欲行兵谏,借‘清君侧’之名,难说不是举兵为乱,我辈岂能为乱国之举?‘晋阳之甲,春秋所恶’,我已经劝说他易檄为疏,屯扎候旨。我自己也已经将宁南之事写成一疏驰奏朝廷,朝廷必有处分。故诸将宜坚守城池,以待后命。”
袁继咸有一部将名郝效忠者,已经暗中同左良玉勾结。恰巧因为两个士兵在城内抢劫被百姓杀死,郝效忠便借此起衅。袁继成的另外一员部将张世勋原来就与左良玉的部将张国柱相好,在夜间暗暗将张国柱的城外士兵缒人城中纵火。袁继成命人扑灭一处,别处又有火起。袁继成明白张世勋不除,则乱不能定,便赶快手写密令一封给可靠的将领邓林奇,要他立刻遵手令便宜行事。谁知刚刚作好部署,张世勋和郝效忠已经率领亲兵趁夜半劈开城门,出城与左营人马相合。左兵则趁机混入城中,大肆杀掠。守城的百姓不能辨识,完全无法自卫。袁继咸的其他将领害怕获罪,都陆续逃出城去,投到左良玉的麾下了。
左良玉一直在船上,因为病体衰弱,岸上和九江城中发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都被周围的人们瞒住了。九江城内到处奸掳烧杀,到处有哭声叫声,早已经天翻地覆,而他的大船上却静悄悄的,没人敢大声说话。周围也森严肃静,只有昏暗的江水拍打着船边。后来,江岸上的远处有一些什么动静终于被他听见了,他又依稀觉得似有人马在移动,心中便觉奇怪,便轻轻咳嗽一声。一位值班的中军将领立刻走进船舱听令。左良玉问道:
“岸上为什么有人马移动?”
中军回答:“回爵帅,并没有大的移动,只是有一部分九江的人马出城,同我军驻扎在一起了。”
“啊?为什么他们要同我军驻扎在一起?”
“听说是他们想通了,愿意随我军去南京搭救太子。”
“啊?我已决定暂驻此地候旨……奇怪,此刻什么时候了?”
“刚打五更。”
“我们的人马有进城去的没有?”
“也有进城去的。”
“什么?我答应过江督袁大人,答应决不破九江城。可是……为什么我们的人马有进城去的?”
“请大人放心,没有攻城破城,是里边的人自己将城门打开了。”
“我已经答应不许扰害城中百姓。”
“请大人放心,城中安堵如常,鸡犬不惊。”
“江督袁大人现在何处?”
“袁大人大概快来到了。”
“怎么,他快要来了?”
“是的。少帅大人怕出意外,已经命张应元镇台大人同监军御史黄大人骑马进城,请袁制台大人去了。”
“唉,他们瞒住我捣的什么鬼!……快去将少帅叫来,我要当面问个明白……黄御史这个人、这个人,都是他……”
袁继成在总督署的院中望了一阵火光,回到签押房,对一名心腹家人和一位中年副将李士春嘱咐了后事,正准备悬梁自尽,忽报左营总兵张大人和监军御史黄大人来见。他没有做声,也不迎接,只是兀坐不动,闭目养神。张应元和黄澍进来,声称是奉宁南侯之命前来相请,请他赶快出城。袁继成一脸冷笑,并不搭话。他的中军副将李士春忿怒地望着黄澍,忍不住说道:
“你们做得太过火了!我们制台大人见事不可违,十分痛心,正准备以身殉国,请你们不要再打扰他。”
黄澍原不想把事情闹崩,一则那样会受左良玉谴责,二则也会坏了“清君侧”的大事。所以,听了李士春的话,他不禁大惊失色,赶快向袁继成深深一拜,带着哭腔说道:
“宁南侯本无异图,公若自尽,宁南侯将无以自处,是公以一死促成大乱,国家大事去矣!务恳大人三思。”
袁继咸仍无一语。李士春见状,将他的袍袖轻轻扯了一下,他随着李士春走进套间。李士春凑近他的耳朵悄声说道:
“请大人隐忍一时,到了前边路上,说不定王阳明的勋业,大人也可以做到。”
袁继成的心中一动,用疑问的眼神看一下李士春。随即从套间出来,对黄澍和张应元说:
“好吧,我同你们出城。我要去当面责问宁南侯!”
左良玉听见岸上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并且有火光照到船上,很生气。他明白,如今,谁都不听他的话了。而如此目无纪律,要想完成救太子和“清君侧”的大事,恐怕没有指望了。他下了床,由仆人搀扶着走到船头。左梦庚和许多重要将领都已经来到他的船上。他不对他们说话,只顾拼着力气抬头向九江城的方向遥望,但见火光通天,而且隐隐约约地有哭声传来。他不禁浑身打颤,拍着大腿说:
“我、我、我对不起江督!对不起临侯!……”
突然,他感到喉咙里冒出一股腥气,一弯腰,吐出来一大口鲜血。左右一时忙乱,都来抢救。他又连着吐出几口鲜血来,随即被扶回舱内,放到床上,立刻不省人事。
袁继成同张应元、黄澍等来到江边,尚未下马,就听见从宁南侯的大船上传来一片哭声。大家惊骇,一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少顷,黄澍向船上大声问道:
“什么事?什么事?”
大船上有一悲痛的声音回话:“俟爷归天啦!”
袁继成的心不觉一沉,想到:宁南侯此时突然死去,左营二十万人马群龙无首,九江一城必将毁在这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