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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身后也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是那条狗。
它微微喘息着,耷拉出一条薄薄软软的舌头,远远地跟着我。我停下脚步。它也停下来,然后瞪着一双大眼睛,向我友好地摇着尾巴。
这狗东西……
别人对我都避之不及……它却自己要贴上来。
这样“玩”了将近半个小时,我转过身,冲它招了招手。于是它兴冲冲地跑过来,又围着我的脚下来回蹭着,令我没法迈开步子。我只得对它说了一声:“跟着我走吧。”
于是它抬起头来,对我眨了眨眼,然后就真的跑去了一边。抬头远望……就好像一个要踏上行程的旅者。
我们就一起沿着一条无人土路,慢慢向前走去。
后来我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一句话——经历的人越多,我就越喜欢狗。
从前我没养过这东西……因为我习惯了寂寞,也没有时间去照看它们。然而这一次是它选择了我。而非我选择了它。作为一个畜类而言,也许只是因为它在本以为已经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听到了声响,又闻到了香气。同时得到了些微不足道的残羹剩炙。
然而便是这样一点小恩小惠,就令它死心塌地地跟随着我。却不去计较我究竟是什么人。
我这样想着,忍不住侧头看了它一眼。
而这狗东西却兴致勃勃地昂着头。不时地向四周看去——就像是在为我提防着什么危险。
一股不可思议的暖流竟然在心头烧了一下。
就那么小小的一下……
我有些想笑。
午休的时候,我靠坐在一颗橡树下。大树的枝叶已经略显繁茂,将阳光遮挡起来,只留下点点光斑投射在地上。
狗慵懒地趴在我的脚边,下巴搁在前爪上,不时警觉地抬起头看看四周,复又低下、眯起眼睛。我入神地看着,研究它的每一个动作……同时脑袋里回忆些往事。
然而我的确是在认真研究它的。
这小小的肉食动物、号称人类最忠实伙伴的家伙,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别有深意。如果不算亵渎的话……我觉得它像是从天堂而来的天使。那双眼睛里,究竟盛装着什么?那毛茸茸的身躯里,又经历了什么?
是什么令它能够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陌生人……又尽其所能地为我殚精竭虑地警惕着周围的可怕事物?
或者说……如果我变成这样的存在,会不会觉得幸福很多。
终于,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而狗惬意地眯起眼睛,舒服哼了几声。于是我像是被扎了一样,飞快地缩回了手。
怎么会这样……现在的我,已经沦落到,要从一条狗的身上寻求安慰的地步了么?
“走吧。”我说道。然后起了身。
便如从前无数次旅程一样,在大多数时间里,旅途是枯燥无趣的。所见所闻不过是人们针对海岸之上那个大魔王的争论——有的人相信确有其事,有的人认为贝利卡是毁于内战的战火。还有人觉得那是因为地域之门敞开,或者是受到了诸神的神罚。
昧昧愚夫所见,我都不放在心上。而真正有意义的消息,一个都没有打探到。途经另一个城市的时候。我弄出来一辆马车。狗对于一只青蛙能够变成车夫这件事似乎显得很感兴趣,在之后的几天时间里。都满腹疑惑地围绕着那车夫打转,试图找出其中的奥妙来。
而车夫显得畏畏缩缩。显然野性还未完全褪去,本能地畏惧这个曾经能够一口吞下它的“大家伙”。
有了这两位,旅程就不那么无聊了。但在六七天之后,狗对车夫也失掉了兴趣,反而同我一道坐在马车里,蹲在座椅上,兴致勃勃地观看着窗外的风景。一旦有鸟儿经过,还会汪汪大叫两声。
每当这个时候,行进的马车就会出现轻微的颠簸。
于是一只青蛙驾着南瓜马车载着海岸的大魔头与一条狗。悠悠穿越了整个欧瑞国境,并且在夏月的时候,抵达了曾经的灰色地带。
灰色地带……竟然如同此前数百年一样,仍然被各类匪徒所占据。只是这些匪徒们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胆大包天,只敢隐藏在路边的树丛之后,暗暗窥视。一路之上我打发了几波不开眼的家伙,也留下了不少活口。而这些活口将“一个难缠的可怕人士来到此地”的消息散播了出去,使得我之后的旅程少了很多麻烦。
曾经的黑暗之塔被笼罩在结界当中,但与米伦一战之后。结界已经完全开放了。又经过瑟琳娜的经营……现在它的周边竟然出现了小规模的城镇。只是这城镇里居住的则是各类被流放者、囚徒、无家可归的孤儿、被掠来的女人。
但总归是有了些正常的模样。我在一家看起来不那么友善的旅馆里补充了食水,顺便清理掉了旅馆那位想要打我主意的老板,又收走了为数不多的几枚金币,在一干人的暴力欢送之下离开了镇子。乘坐车马,沿着土路西行。
并且看到黑暗塔的身影在眼中逐渐放大。
失去了魔力的约束、魔法傀儡的照看,黑暗塔周围的植被疯长。看起来快成为一片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了。
越接近它,我就越小心。一连释放了三个探测法术。但反馈而来的信息令我安下了心——瑟琳娜并未在此地。
然而在她临走之前,似乎仍然留下了几个禁制。使得这片故土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拨开眼前一片枝叶,我看到了塔前的白石广场。几只鸟儿在广场上蹦蹦跳跳,而狗欢快地跑过去,惊飞了它们。我踏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地面,走向黑暗塔的大门,并且仰起头,看了看这座饱经风雨,却一直屹立未倒的伟大建筑。
眼下……是新历二十二年的夏月。
新历二十二年我故地重游,法师塔隐没于梧桐与橡叶的树荫当中。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也是一个新世界的开始。而我就在这个午后,重回我的黑暗之塔。
我在这里留下了那么多的回忆……许多回忆已经在我的脑海中模糊不清。世事变幻、沧海桑田。只有这坚固的土石建筑无声见证一切。我轻抚坚实的墙壁,掌心有微热的感觉。
然后我转过身,走到大门之前,微微一用力……推开了它。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无论是那一位撒尔坦,还是瑟琳娜,似乎都没有去改变些什么。前者……是因为我们共有的记忆吧。而瑟琳娜……则是因为对我的怀念?
我在大厅中之中慢慢走着,而狗则先我一步,迈着小碎步跑到那王座之前,疑惑地嗅了嗅,然后再一用力,跳了上去。
接着它端坐在王座之上,向我“汪汪”地叫了几声。
我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它。它咧着一张嘴,舌头耷拉下来,快速地喘息着,一双闪亮的大眼睛也盯着我。
接着,它略显疑惑地歪着头,送嗓子眼儿里对我发出讨好似的呻吟声。
于是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这狗东西……
这狗东西……
哈哈哈哈哈!
一条坐在王座之上的狗。
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一条被人抛弃,却又死不悔改,想要再去寻找、证明些什么的狗……
哈哈哈哈哈!
我一边任由眼泪流出来。一边走到王座前,将它抱了起来。用脸颊去蹭它毛茸茸的脑袋:“你这天使……是谁令你出现在我身边的?是谁?”
而狗不明所以地呜呜叫着,伸出舌头来。舔舐我脸上的泪水。
于是我抱着它,沿着楼梯往二层走去。
于是一阵旋风在一楼的大厅舞动起来,并且挥舞着空气制成的刀刃,狠狠刮擦着它触及的每一个角落。地面、墙壁、王座,都因为这蚀骨的风而渐渐分崩离析,失去从前的样子……失去数百年以来,它们一直维持的样子。
我继续向上走去,那旋风紧跟我的脚步。消磨掉每一处华丽非凡的装饰,消磨掉每一处我曾经留下的印记。消磨掉每一丝我们曾经留下的回忆。
我所行所过之处,一切变得面目模糊。
我抱着它,走进二层,用法术展开一块包裹,并且把任何我用得上的东西统统收进去。金器、银器、珍贵稀有的木材。我们曾经躺卧、纠缠过的桌椅——统统在无形的力量之下离解为细碎的材料,然后分门别类,出现在我的囊中。
这些东西……在从前仅仅是记忆的载体,昂贵的饰物罢了。但到了今天……却已经成为了一个魔法师手上最为珍贵的材料。也许除了它们,这片土地上再难找到同样的东西。
但时代终究是在变迁……消亡与新生。也是亘古不变的主题。我这样的一个人,又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不过是落得一个身死陨灭的下场罢了。
我走过了二层,又走过了三层,最后走直上四层。四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