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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贵,却也都活得舒心顺畅,唯独他不安本分,不停地折腾着。
他要是像他们那样循规蹈矩,前程一定不在他们之下。可他确实不想那么平庸地过一辈子,他觉得既然读了那么多书,明了那么多理,就应该跟一般人不一样,否则岂不是糟蹋了材料?他是要做大事的!无论是乡村改造,还是禁毒,抑或办工厂,哪件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哪件不是富国强民的大事?可这些大事却都是轰轰烈烈开场,最后灰溜溜结束,让他难堪得无地自容。他知道别人怎么议论他,说他志大才疏好高骛远那是轻的,有人甚至嘲笑他有精神病,做事完全不着调。对这些议论他虽然可以嗤之以鼻,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来自慰,可在内心,他却强烈地期望有一次成功来证明自己。如果一直一事无成,不要说别人看不起他,连他自己都没有自信了。那不是大话欺世吗?不是自欺欺人吗?可做大事实在太难了,起初是家乡人不理解,后来是军阀跟他过不去,现在眼看成功在即,伸手可及了,却不料卡在他爹这里!别人捣乱他可以不计较,他爹可是他的亲人啊,这太让他伤心了。
周立功抹了一把眼泪,把它们甩到蒿草上。伤心归伤心,可他不愿放弃。前面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无力挽回,能抓住的就是眼下。在经历了一连串的失败后,老天给他送来了最好的礼物,现在办工厂各方面的机缘都凑巧了,这太难得了,今生今世都不会碰到这种机遇了。现在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即可大功告成。机会不等人啊,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证明自己了,更别说出人头地了。
我不能认,我是男人!他想起引娃的话。
可是怎么才能干下去呢?光有不服输的劲头不行啊,要能弄到钱!可到哪里去筹款呢?周立功又茫然了。他把自己在西安的熟人一个一个过滤一遍,这些人多是他的同学。对他们,周立功没有多少指望,因为他的特立独行,他现在跟这些同学的关系都很疏远,非议他的多数是他的同学。就算他们其中有同情他的,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毕业不久,加上灾年,能有多少积蓄?他需要的是一个大数啊。
那他还能找谁呢?周立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夜深了,自乐班的戏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停了,整个城市都睡着了,远处街道上偶尔闪烁的几点灯光像萤火虫一样黯淡。周立功觉得天地都抛弃了他,他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周立功惶恐地站起来,扒着垛口朝城下瞭望着,他希望能在黑暗中找到一个搭救自己的人。此时此刻,远处忽然传来了几声马的嘶鸣,这声音很像板胡拉出的高音,在寂静的夜晚非常清亮。周立功知道这是从骡马胡同传来的,那里是牲口集市,夜里饲养员要给牲口添草料,得了夜食的马高兴地唱歌了。
骡马市场?周立功眼前忽然一亮,想起一个人来。或许这个人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这一丝丝的希望立即让周立功激动起来,他就是这么一个容易热血上头的人。周立功一高兴就按捺不住,竟突兀地吼起秦腔来:
喝喊一声绑帐外,
不由得豪杰笑开怀。
某单人独骑把唐营踩,
直杀得儿郎痛悲哀,
直杀得血水成河归大海,
直杀得尸骨堆山无处埋。
小唐儿被某把胆吓坏,
马踏五营谁敢来。
这都是刚才的自乐班惹的,周立功是从来不唱秦腔的。他是洋派人,迷恋的是歌剧、话剧,秦腔在他眼里太粗糙了,整个一胡闹。没想到这会儿他竟然吼起了糙戏,而且他还觉得眼下就只有这大呼小叫的玩意儿最对他的心思。这《斩单童》的唱腔周立功只听他爹唱过一次就默记在心了。这唱腔慷慨激昂,像驴叫一样高亢。周立功是拿这东西给自己鼓劲儿,他知道自己心里并不踏实。他也是拿这东西疏通内心的淤积。以往遇到烦心事,他总是跑到城墙上干号。那是声嘶力竭地号,破死忘命地号。干号就是放气,就是发泄,号得内脏都要吐出来时,心里就舒坦了。不过今天他把干号改成吼秦腔了。
周立功的吼声惊天动地,吓得草丛中的麻雀扑棱棱地蹿出来,失急慌忙地栽进黑暗中。
吼完之后周立功心里轻松了。他摸黑下了城墙,沿着清冷的街道回家。
回到住处,周立功脱了鞋坐在床边,等着引娃给他端水泡脚。他每天都是这样,习惯了。可等了好一阵,怎么就没有人呢?难道引娃已经睡了吗?不会的,以往哪怕再晚,引娃都是要等他回来的。她说他不回来,她睡不着。
周立功觉得奇怪,他穿上鞋,来到引娃房门口。里面是黑的,他敲了敲门,没人应答。周立功推一下,门虚掩着。他进屋,拉开灯,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的,没有睡觉的迹象。周立功眼光落在桌子上的一个搪瓷茶缸上,那是引娃来这里时他第一次给她喝水的那个,茶缸下面压了一张字条。周立功抽出来一看,上面是引娃歪歪扭扭的字:立功哥,饭在锅里,我找钱去了。
看到字条,周立功忽然饿了。他来到厨房,灶膛里还煨着火,他揭开锅盖,那碗油泼面坐在热水里。他端出碗来,狼吞虎咽地咥完了。
吃完躺在床上,周立功才琢磨引娃离开这件事。她找钱去?哼,周立功笑了一声,就她这样的人,能到哪里找钱去?谁会把钱给她?莫不是见他这里没钱了,另谋出路去了?或者是嫌他骂她了,赌气出走了?
周立功拿不准,他想走了也就走了吧,反正她是自己找上门的,又不是他请来的,这样的人除了伺候人,留着也没啥用。他不想了,得赶紧睡觉,明天还要办大事呢。
引娃是当天中午就离开的,她确实是去找钱的。她看到她立功哥的难处了,这事情把他逼得走投无路了。她不敢埋怨她大伯,她知道他是个明白人,他不给她立功哥粮食,一定有他的道理。可没有大伯的帮助,她立功哥眼看就没办法了,在西安,谁还能拉他一把呢?
她要拉她立功哥一把。她知道自己没有啥能耐,找不来多少钱,但能找来多少算多少,有一点儿总比没有强,起码给他挣来一点儿伙食费吧,不要让他连油泼面都吃不上。
像她这种人眼下要弄到钱,引娃知道只有一种方式:把自己卖了!她是急用钱,除了自卖自身,当佣人打零工都不行,那些来钱都太慢了。
这个念头是今天中午忽然冒出的。她立功哥对她那种不耐烦的态度,叫她看出了她在他心里的位置。他确实心烦,可再心烦也不该那样对待她呀,又不是她惹他的,更何况她是为了他好。说到底,是这个男人不爱她,不疼惜她,不把她当回事。以前她一直不愿承认这一点,怕承认了这个事实她就没有勇气活下去了。或者,她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一点了,但她坚信只要她死心塌地爱着他,当牛做马一样伺候他,他哪怕是一块石头也会暖热的,总有一天她会赢得他的心。现在看来这很难,人心毕竟不是石头,它有自己的选择。
既然人家那么不待见她,她赖在他身边还有啥意思?既然她爱的人把她不当回事,她还守着这个身子干吗?失去了她立功哥的爱,引娃的天就塌了。她要破罐子破摔了。可即使这样,她依然对她立功哥恨不起来,这个男人就像一根骨头一样长在了她的血肉里,想割断它除非要了她的命。她还是要帮这个男人。正因为他不爱她,她才选择了自卖自身,拿这个他嫌弃的身子给他最后换一笔钱。他要是爱她,她还不能轻易糟蹋自己呢。
引娃已经知道到哪里去卖自己了。西安城里凡是有集市的地方都有贩卖人口的,她每天买菜都看得见。她来到骡马市场,这里是西安最大的牲口交易市场,眼下也是西安最大的人肉市场。
来这里买人的都是河南山西一带的人贩子,他们专挑年轻漂亮的女人贩往北京南京等地的妓院。现在的人肉价钱很低,一个黄花大闺女也就三四块银圆,这还要挑了再挑。街道边上站了那么多的人等待人贩子挑选,她们有的自卖自身,有的是父母兄弟押来的。人贩子验货很严,他们要伸手到女人的衣服里面去摸奶头,甚至要当着父母兄弟的面解开衣服看奶头。年馑里的女人都饿得皮包骨头,哪里还有奶头?这样的女人是没有卖相的,那些想蒙混过关的女人就在胸口里塞上棉花疙瘩,外面看起来奶头翘翘的,人贩子吃过亏后就学精了。
那些摸奶头的人贩子满脸淫笑,肆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