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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雇了长工,那他就要把伙计榨够用尽,不给他们片刻清闲。比如白天干活,晚上吃完饭后也不能立即睡觉,这段空闲时间要给牲口铡草。五月收了大烟到九月播种,这中间的四个月土地歇茬,可伙计不能歇茬,他们要运肥平地,为后面播种做准备。这些活干完了就挑水把庄前屋后的大树小树齐齐浇一遍。浇完了再去地里灌黄鼠,掘老鼠窝……总之,我是花钱雇你来干活的,不是让你来享清福的。村里有人爱说闲话,私下议论周克文,说这人整天把仁厚挂在嘴上,其实心黑着呢。这话传到了周克文耳朵里,他只哼一声表示鄙夷,也不分辩。他哪是榨取长工呢,这分明是教他们怎么做人嘛。韩信说过: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这是守信忠义,信义乃立世之本,无论你是当财东还是当长工!别人不理解他的用意,他自己去解释只能越抹越黑,因此索性不搭理。
可奇怪的是,尽管周克文这样用长工,别人还抢着到他家当伙计。这是因为周克文不把长工当外人。他给长工的报酬高,别人给长工一年两石麦子,他给三石,这还不包括长工家如果遇到婚丧嫁娶的大事缺粮食,可以在他这里敞开借。逢年过节,亲戚家备多少礼,长工也一样。一年四季,长工跟他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他吃啥长工吃啥,农忙季节早晨还要加一个鸡蛋,晚上回来熬一罐酽茶。穿的戴的都由主家提供,夏天的草帽草鞋汗巾,冬天的棉帽子暖窝鞋围脖子,一应劳保按时供给。一句话,周克文常这么说,咱们是一家人嘛,你不是来给我做活的,你是来这里寻亲的,咱们就是失散的兄弟么!
对于长工来说,他未必相信周克文的话,但他觉得在这家当伙计值当。反正是给人卖力气,总要把自己卖个好价钱。虽然主家用人用得狠,但人家给的报酬也高,咬人锅盔,给人出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了,主家自己也没闲着,凡伙计干的,主家都一起干,而且干得比伙计更欢实。
这一点上周克文家的伙计是有对比的,同样是拉长工,隔壁周拴成家的伙计就差远了。报酬低不说了,就连按惯例由主家提供的劳保有时也免了。那年夏季麦收,周拴成家的伙计头戴雨帽脚穿泥屐来摊场,成心臊主家的脸皮,惹得全村人来看热闹。
周克文哼着戏文,铲起饱饱一锨油渣均匀地撒出去,细碎的黄色颗粒像金粉一样覆盖在土地上,一股浓烈的油香弥漫开来,把人熏得昏昏欲醉。周克文撒完一垄地后圪蹴在地头抽旱烟,他看了看邻垄的土地觉得奇怪:这地里咋不上粪呢?难道他今年没有肥料了?
周拴成不可能没有肥料。油渣他未必有,但牲口粪一定有。他喂的牲口不必说,凡有屎必须拉在家里,如果是在自家地里干活,那当然没问题,万一是外出套车拉货,牲口的尻子下方都戴一个竹编的粪兜,只要牲口拉屎,全部颗粒归兜。如果这粪兜是空的,吆车的伙计回来肯定挨骂,说他一定是嫌臭把粪倒掉了。
除了自家的牲口积攒肥料,周拴成还要自己出去拾粪。在周家寨每天起来最早的人是周拴成,只要鸡一叫,他就拿着铁锨提上襻笼出去了,专在庄前屋后村头寨尾拾野粪。周拴成拾粪回来了周家寨的狗们才出窝,它们急急忙忙跑出来去找屎吃,可往往都扑了空,因此它们最恨周拴成。周拴成走在晨光薄亮的街道上,身前身后全是愤怒的狗,它们用最响亮的咒骂把周拴成送回家。
有一次周拴成走亲戚,因事耽误住在亲戚家。由于惦记着拾粪,第二天早晨他早早起来往回赶,不料在半路上就碰到了三堆新鲜的人粪。他既高兴又犯难,高兴的是人粪是上好的肥料,别人都珍惜得像金子,不是事急是不会在外边的;犯难的是他现在没有工具,咋把这宝贝弄回去。周拴成有心回家取家伙,又怕万一被别人拾走了,况且还有四处游荡的野狗呢。犹豫半天,周拴成一咬牙,脱下两只鞋,一只鞋壳里装一摊粪,摘下帽子,把最后一摊揽到帽壳里,他两只手托着这两只鞋,嘴里叼着帽口,一路小跑颠回家。那可是滴水成冰的冬天啊,周拴成赤脚光头,竟然忘记了寒冷!
回到家,老婆见了差点儿背过气去。她说,你就是不嫌冷也不嫌臭啊?大粪就捂在你嘴边,你就不怕把你熏死!
周拴成说,不臭,冻住了,不信你闻闻!
老婆骂道,啊呸,大粪比你爹还亲!
周拴成回应道,你说对了嘛,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我爹已经死了么,我指望不上他了,现在只能指望大粪,你说我爹亲还是大粪亲!
凭这股劲儿,周拴成家门口的粪堆每年都像山一样高。他可能会缺别的,但不会缺肥料。
周拴成现在不给这块地施肥是另有打算,他要卖这块地。
要问周拴成为啥要卖地,这原因其实要追到周克文身上,是周克文为他树立了榜样。周拴成一直是苦做苦受,勤劳节俭,期望以此发家致富。可是埋头苦干半辈子他却发现,他与他暗中较劲的人的差距不是越来越小而是越来越大了。这个人就是周克文。他哥的光景越来越比他好,他一直不服气。论出力,他哥从小就念书,后来回家当掌柜的,也是指拨人的时候多,亲自干的时候少。可他却是从小出死力的,虽说现在大小也是个财东,但他每天干的活不比他家雇的长工少。论节俭,他可以说到了抠门的程度了,村里人形容他是出来的麦粒也要涮了吃。伙计经常跟他闹别扭,嫌他给的待遇差。他说了,我比你们还差呢,别人家掌柜的跟伙计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我却不敢跟你们一起吃,怕你们笑话。你们吃稠的我吃稀的,你们吃白的我吃黑的,你们要觉得划不来就走人,我还怕雇不到人吗?
尽管苦也苦够了,抠也抠扎了,可光景就是比不过周克文。后来仔细一对比,他发现自己比哥哥少了经商这条路。经商这事他一直认为是不务正业,庄稼汉无论如何都得凭种庄稼立世成业,一心二用咋能成事?况且你二用的那瓣心还搁在了你两眼一墨黑的行当里!他起先是准备看他哥的笑话的,可没想到他哥的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后来竟撑起了一半的家业,这让他活生生地见识了无商不富的道理。
周拴成也要开商铺,而且要开比烧坊利润更大的商铺:大烟馆。自己种的大烟直接卖烟膏划不来,放烟馆里烧烟泡就值钱多了。可开烟馆要大笔款子,周拴成手头没有那么多,只能卖地了。反正他家的土地也不少,卖一些他承受得了,舍不得娃娃套不住狼,甘蔗不会两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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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周拴成要卖地,周克文坐不住了。那是他们老周家的祖田,咋能随便卖呢?
周克文知道卖地这事他是挡不住也没法挡的。地是周拴成的,分家时就分给人家的,人家有权处置。要保住这块祖田,只有他去买,把它买到自己名下。可周克文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不是他买不起,而是周拴成压根儿就不会卖给他!卖给他就等于周拴成拿大耳光抽自己的脸。周拴成是要强的人,他憋着劲儿要跟他哥一较高低,咋能把自己的地卖给对手,这不是自取其辱吗?况且这地还是他们周家的祖田,这不是叫他哥笑话他是败家子吗?
周拴成跟周克文的仇是分家时结下的。
早先他们兄弟俩还在一起过活的时候,周拴成就明里暗里地要求分家。那时周拴成结了婚还没有娃娃,周克文已经有两个儿子而且打算要送他们上学了,周拴成就觉得自己特别亏,养活老爹老妈不说了,还要帮助别人养儿子。他自己闹,更撺掇他婆娘寻死觅活地闹。周牛娃被闹得没辙了,只好同意分家。
分家就是分家产,这要请中间人说话,中间人一般是舅舅。那时麻脸老婆还在世,他娘家弟弟就过来当裁判了。这舅舅先不分财产却要先分人,就是先把两位老人的归属确定下来。按照乡间惯例,老人分家时一般归老小,这是因为父母一般最爱老小,中途分家时父母年纪都不大,还可以帮衬老小,帮他们干活带娃娃,而且他们还会把属于自己的那份财产带给老小。由于有这样的利益考虑,一般老小都会欢迎父母跟自己过活。
可事情到周拴成这里就不一样了。他老向他舅舅打听他父母那份财产能分多少,他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