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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瞪着蔺且,用手指磕了他一下,道:“休听他胡说!”
宰相给逗乐了,把刚才见到的一幕原原本本地描绘给庄周听了一遍,然后感叹道:“这么多年来,读书人老是在那里鼓噪什么仁义道德,可就是在读书人聚集的朝廷里,满眼都是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哪里见到过一丝的温情。请问,仁义道德到底是什么东西?”
庄周见他一脸的迷惑,笑道:“虎狼就是仁。”
宰相惊问道:“真这么恐怖吗?”
惠施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虎狼多么凶狠残忍!它要是仁,那我们都得道了!”
宰相把目光移向庄周,庄周缓缓问道:“虎狼父子相亲相爱吗?”
宰相道:“虎毒不食子,当然相爱。”
庄周接着说道:“孔子说:‘仁者爱人。’既然虎狼父子相亲相爱,怎么不叫仁呢?”
宰相想,是啊,人们常常喋喋不休地嚷着要仁,可实际怎么样呢?为了权、位、名、利,甚至一时之气,商纣王竟至于父子相残,齐桓公竟至于兄弟攻袭。易牙竟至于狠心地将儿子活生生地烹熟给主子吃!如遇饥荒,普通老百姓有的甚至易子而食------比起这些人,虎狼也够仁了。只是相亲相爱仅限于父子,未免低级了一点。于是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什么是最崇高的仁呢?”
庄周立即回答道:“最崇高的仁是不讲亲情的。”
宰相又疑惑地反问道:“没有亲情就没有爱,没有爱就没有孝,如此推理,至高无上的仁就是不孝,对吗?”
人们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渐渐散去了。
只剩下庄周、惠施、蔺且、宰相四人,边走边谈。庄周答道:“不对,孝是人的根本,就像人吃饭睡觉,根本不值得一谈。所以说,爱父母易,爱天下人难;爱天下人易,舍己利人难。如果天下人爱人而不自觉,被人爱也不自觉,还需要提倡什么仁呢?你看那天鹅,不需要每天沐浴,毛色自然洁白;而乌鸦,不需要每天涂染,毛色自然乌黑。我的老师说得好:‘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宰相悟道:“对!刚才那些农民连‘仁’字都不识,也不屑空谈,可他们像吃饭一样自然地做到了,这才叫至仁。”
庄周点头笑道:“对好多人来说,仁义不过是开门的钥匙,过客的旅馆,登高的阶梯。人们大叫仁义,不过是借它得利护利;借它安居享乐;借它飞黄腾达。于是,仁义就成了蒙面小偷,窃国大盗。它像糟糠一样,扎得你的眼睛辨不清方向;它像蚊虱一样,叮得你的心昼夜不得安宁。”
惠施觉得庄周把仁义视为蚊蝇糟糠,未免太过分了。想当年,我治国安民,未尝不是仁政,虽然没有善终,总还让百姓满意。于是插嘴反驳道:“不见得吧!盗跖是否也讲仁义?”
庄周显然有些兴奋,答道:“当然!”
惠施问道:“何以见得?”
庄周答道:“有一次,跖的徒弟问他,强盗也有道吗?跖大声道:‘怎么没有?能猜到屋里财物的就是圣人,先进屋的就是勇,后出屋的就是义,知道能否盗的就是智,分财均匀的就是仁。这五者不具备,能成为大盗吗?’可见,不但仁义,连圣、智、勇也被盗贼所用。”
宰相神会,却不形于色。
庄周意犹未尽,继续说道:“仁义啊,你是产生强盗的温床!只不过被诛杀的只是小偷小摸,真正借仁义偷女人的反成为富豪,偷权利的反成为高官,偷国家的反成为诸侯。他们逍遥法外且不说,却一个个的俨然正人君子,反过来大讲什么仁义道德,用来蒙骗百姓。你看那田成子不是杀掉齐王而偷得齐国的吗?怎么样?小国不敢非难,大国不敢谴责,民众不敢议论,十二代堂堂皇皇地拥有齐国。这不是把仁、义、圣、智、勇也偷来保卫窃国大盗吗?”
宰相暗想,这庄周简直是个奇才!他真是把世事看透了,想透了,说透了。岂但田成子?我们大王又何尝不是?他一面攻袭自己的哥哥剔成,使他背井离乡,败逃到齐国,而自己心安理得地偷到了大王的宝座。一面大讲仁义,表白他夺取王位是因为哥哥不讲仁义。可他坐稳江山后又怎么样呢?侵人国家,鱼肉臣民,掠人财物,淫人妻女,比桀还残,比纣还暴,哪里见得半点仁义?
惠施却更加不服气,反问道:“依你看来,讲仁义都是假的。难道宋襄公也是假仁假义吗?”
庄周道:“是。”
“如果是假仁假义,他怎么要把自己的地位让给目夷呢?”
“假让。”
“如果真是假让,必然心怀妒忌。但他即位后,怎么会让目夷担任宰相呢?”
“利用而已。”
“那么,他与楚成王在泓水大战时,楚国人没有完全过河,他不进攻;没有排成阵势,他不进攻。为什么?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君子不乘人之危,不攻打没有准备的敌人。即使失败了,受伤了,他也绝不后悔。这不是真仁真义吗?”
“我问你,宋国和楚国为什么作战?”
“争夺霸主。”
“是谁先挑起战争?”
“我们宋国。”
“对了。孔子说,仁就是爱人;如果爱人,怎会与人相争?如果爱人,怎会拿那么多的无辜的生命当作儿戏?大败,大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成千上万的死尸,成千上万的孤儿寡母,成千上万的无助而悲痛欲绝的老人啊!这也叫爱人吗?”
惠施见庄周越说越激动,忙摇手道:“好,好,不谈他了。那么孤竹国的伯夷、叔齐互让王位,逃到西岐,因为讨厌武王伐纣,坚守道义,不吃他供给的粮食,隐居到首阳山上直至最后饿死,这总算真正的仁义君子吧!”
庄周道:“给你讲个故事吧!”
惠施不屑道:“谅你也讲不出什么正经东西来!”
庄周笑道:“从前有两个人,一个叫臧,一个叫谷。两人放羊的时候都把羊丢失了。问臧在做什么,臧说读书读忘了,人们夸他好学。问谷在做什么,谷说玩投壶玩忘了,人们骂他贪玩。你认为呢?”
惠施道:“这两个人,做的事情虽然不一样,但都把羊给丢了。”
庄周紧接着说道:“是啊!伯夷爱名,死于首阳山下;盗跖爱利,死于东陵山上。两人死法不同,但残害生命,损伤本性却是一样的,为什么要赞扬伯夷,指责盗跖呢?”
惠施一拍后脑勺道:“上当!”
庄周继续问道:“你知道许由吧!”
惠施正不好气道:“你以为我是文盲呀!”
庄周自语道:“尧让位给许由,许由愤然离去,遇到齧缺,齧缺问他为什么要离开尧,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
惠施茫然摇着头。宰相和蔺且看着他俩,也默然不语。
庄周见没有人回答,继续说道:“他答道:‘尧痴心求仁,我怕他被天下人耻笑。而后世将出现人吃人的惨象啊!’由此看来,------”
宰相见庄周停了下来,忙问道:“看来怎样?”
庄周不急不忙的说道:“仁是披着羊皮的虎狼!”
惠施看着宰相和蔺且道:“危言耸听!”
庄周道:“我看你应该洗耳恭听!因为人人都谈仁义,而真正施舍仁义的极少,索取仁义的极多。仁义的推行,就会成为虚伪的幌子,必然被禽兽一样的人利用。因此,一人施行仁义,往往只是昙花一现,利天下的极少,而害天下的极多。刚才你提到的宋襄公,就算他是真仁义吧,怎么样呢?只能被楚成王打得大败,将士死亡,自己受伤,这危害还小吗?因此,仁义,是古代圣王的旅馆,只可以住一个晚上,做做样子,不可以住久了。如果真心实意长期住下来,在当今社会,只会吃亏上当,自食苦果。我的老师早就说过:‘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百姓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确实如此啊!”
宰相连连点头道:“先生卓见,如空谷鸟鸣,夜半钟声,令本人受益匪浅。日后一定常来就教。”说完揖手几拜,欣然而去。
庄周仰首看了看,见日已中天,笑指着肚子说道:“你看,都到中午了,难怪它老先生频频造反。”
蔺且道:“那我们就回家做饭吃吧!”
惠施点了点拐杖,嗔道:“吃,吃个屁!都被你给气饱了!”
庄周指着惠施道:“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