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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惠王悬着的心总算落位了,不禁暗暗嘘了口气,一直滞在喉管的唾液,终于回转了一下,咽下喉去,舒服了好多。心想,大臣们还是忠于我的。
翟翦见大家支持自己,大王的脸色也舒展开来,于是清了一下嗓门,又说道:“惠施在县乡执法,不宣传大王威仪,处处为自己树碑立传,用心何在?你身为宰相,不在朝廷处理大事,却在百姓中施些小恩小惠------”
惠施浑身哆嗦了一下,他仿佛被重重地抽了一鞭。
梁惠王的脸上明显地露出不悦,挥手道:“翟爱卿休得妄言,寡人今日禅位给惠爱卿,只是为了杜绝世人的贪争之心。惠爱卿,望你莫违寡人旨意!”
声音显得平静和蔼。惠施这才明白今天加派卫兵,气氛异常的原因了,更加战战兢兢,额上冷汗涔涔,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答道:“大王身为万乘之主,勤谨圣明,德配尧舜,功盖昊天。大王如日月之辉,臣不若萤光;日月皎皎,何需微萤?大王如春天甘霖,臣不若滴水;甘霖遍施,滴水何益?如果说大王让位能杜绝贪争之心的话,那么,惠施本为布衣,无德无才,幸蒙大王知遇,才得效犬马之力,不接受大王的禅位,不更能消除世人的贪争之心吗?望大王收回成命,惠施万难从命!”
众大臣也跪下,齐声奏道:“望大王收回成命!”
梁惠王这才又躺向宝座靠背,似乎无可奈何地摆摆手道:“既然这样,寡人也不想惠爱卿仿效无择和卞随,那就退朝吧!”
大臣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惠施则茫然若失。他想,无择不是舜的朋友吗?因不满舜的让位,感到耻辱,跳入清冷的深渊而死去。卞随不是夏的遗民吗?商汤打算讨伐夏桀,跟卞随商量,卞随拒绝。商汤问谁可以商量,卞随还是拒绝。打败夏桀后,又要让天下给卞随;卞随实在不能忍受商汤对自己的误解,愤然投河自尽。他看看身边,同僚们三三两两匆匆而去。他明确地感到自己被孤零零地甩在后面,而卫士们森严地站在两旁,随着刚才那一身汗渐渐冰冷,浑身又微微发抖起来。
这时,公孙衍渐渐减缓脚步,等惠施上来,小声道:“惠宰相,你知道大王今日为什么要让位给你吗?”
惠施颤抖着道:“不知。”
“你可知,尧让位给许由,许由怎样?”
“隐退。”
“汤让位于务光,务光怎样?”
“隐退。”
“对!让其实是美丽的驱逐。”
默然,变色!
公孙衍继续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想这话的意思,大人一定明白吧!”
惠施恍然大悟,瞥了公孙衍一眼,就拱手而去。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白眼狼,你将要如愿以偿!只是魏国从此又要遭殃。
惠施钻进车中,靠向座背,闭上双眼。随着马车的不断摇晃,庄周和自己谈心的情景不觉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日如金盘,月似玉圭,蛙正轻唱,溪抚琴弦。石桥旁,小溪边,碧草上,微风抚面,两人挨坐。他用手拂着水,说道:“我将来要么不当官,要当就当个宰相。”庄周道:“宰相可不那么好当。伴君如伴虎啊!”“伴虎又怎么样呢?”“假如你真成了宰相,一定要警惕,一定要小心,一定要摆正自己的位置。表面一定要亲近,内心一定要和顺,然后暗暗疏导。即使这样,仍有隐患。亲近不能太亲密,和顺不要太外露;太亲密,难免触犯,会毁掉自己;太外露,易得虚名,也会遭致祸害。”“为什么?”“有一个人非常爱马,用精细的竹筐装马粪,用珍贵的蛤壳接马尿。刚巧一只牛氓叮到马身上,那人出于爱惜,随手拍击。没想到马儿一时受惊,咬断勒口,挣断辔头,弄坏胸络,将那人撞倒。意在爱马,有时却失其所爱。马尚且如此,何况王侯呢?你能说不应该警惕、小心吗?”“假如我不被重用,怎么办呢?”“你首先要抛掉凶器!”“我压根儿就没拿过凶器。”“是吗?你想好名声吗?”“当然!”“它就是一把看不见的凶器!它不伤别人,专伤自己!所以,丢掉虚名,远离卖弄。就像鸟儿一样,君王想听,就美美地叫几声;如果不想听,就赶快闭紧你的臭嘴,飞得越远越好!”“如果大王重用我,获得了成功呢?”“那更要警惕!一旦成功后,毁誉也就接踵而至,就像鸣嘀箭从四面八方不停的向你射来,叫你防不胜防。唯一的办法就是依老聃先生之言:‘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方无后患。”
如今想来,庄周确有先见之明。算了吧,孔子尚且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何况我呢?顺从大王,说不定以后还能东山再起。
天变了,惠施坐在车中,听到风声呼呼,枯叶瑟瑟,轮轧叶上,吱吱作响。是啊!果熟了,就得摘;摘完了,叶也就飘落了。这大概就是庄周所说的自然吧。
第二天称病,上书辞去相位。大王准奏,尊他为仲父。每逢大事,还和惠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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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0…8…6 16:54:45 字数:4942
十五
惠施辞去宰相,压在梁惠王心头的一块重重的石头总算掀开了。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伸了伸懒腰,一拍两髀道:“衍爱卿,快传令下去,寡人马上就去打猎。”
打猎?突发奇想!快六十岁的人了!可公孙衍不会说,也不敢说。这是犯大忌的。而且凭他的灵敏的嗅觉,完全明白梁惠王的用意,当然得认真地去准备。
不一会,梁惠王头戴锦帽,身着貂裘,提乌号之弓,背鸣镝之箭,骑千里白驹,牵蕃泽天狗,将相簇拥,太子申、公子理、公子昂、公子赫、公子嗣随后,紧跟着上千将帅侍从。尘土飞扬,遮天蔽日,直奔猎圃。
梁惠王好久没到这里,而今,眼前一轮红日,四周野菊杂木,头顶蓝天白云,马嘶狗叫,兔走鸟飞,轰轰烈烈,好不刺激。想那惠施治国尚可,但霸气不足。十年来,经他打理,确也国富民乐。前几年,鲁、宋、邹,卫等曾来朝见,也算风光一时,但总觉不足。这世道,老像缩头乌龟,瑟瑟刺猬,不显显虎威狮吼,麻诈乎几下,谁会正眼看你?这样能成就霸业吗?这惠施聪明是聪明,怎么就不理解寡人呢?寡人如今已年近花甲,再不扯着嗓子诈乎几下,等牙齿掉光了,诈得出来吗?
只见他轻舒猿臂,两腿拍马,神采奕奕,意气飞扬,仿佛自己还是年富力强。正欲寻找猎物,突然,风过树摇,蔌蔌有声,一只大黑熊迎面扑来,说时迟,那时快,梁惠王急挽乌号之弓,运足气,猛地一拉,弓如满月,只听“嘀”的一声,箭头闪处,正中熊喉。他向左右得意地看了看,似乎在说,怎么样?宝刀未老吧!
大臣一阵欢呼,林木生风,白云伫立,红日失色。
那熊却没倒下,竟直立身体,前脚相抱,怒目圆睁,“昂”的一声,血如喷泉,射了梁惠王一脸。
公孙衍、众王子和侍从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而梁惠王却并不在意,甩袖擦过淤血,眨眨眼,两腿又重重的向马肚一拍,挥舞着乌号之弓,继续向前冲去。
你们看看寡人吧!怎么样?雄风犹存,霸气尚在!
哪知从侧面突然窜出一只大棕熊。梁惠王虽无准备,却本能地将缰绳一抖,两脚一拍,那白驹如闪电般已跃出一丈多远。梁惠王抽出一箭,搭上弓,回身就是一箭。“嘀”的一声,正中熊口。棕熊轰然倒地。
又是一阵欢呼!
梁惠王回马跃近。那棕熊却突然立起,喷出一口鲜血,正射向马首。
那马眼全被鲜血封住,什么也看不见。只见那千里白驹像包着红头巾,直立身体,嘶嘶高叫,险些将梁惠王摔了下来。他这才两手发抖,勒着缰绳,伏向马身。那马总算前脚落地,却乱冲乱撞起来。
将相哗然,王子哗然,侍从哗然。
公孙衍和众公子紧跟梁惠王。梁惠王虽然尽力勒那缰绳,却怎么也勒不住,只得任马东奔西窜。
恍惚间,来到一个沼泽,草水相间,浩渺无际,一个巨大的黑鬼在沼泽中向天而立,对他张牙舞爪,嘿嘿狞笑,吓得梁惠王魂飞魄散,六神无主,浑身发软。正要坠下马来,幸亏公孙衍和太子申及时赶上,帮着勒住那马,扶着梁惠王下来。
梁惠王浑身软绵绵的,额上、颈上、身上全是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