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片颤抖的树叶。可他们感觉不到那寒霜般的侵袭。
我在写生课上晕倒过。模特正背着我脱鞋子,那天她来得真早,教室里除了我就是她。我向模特打招呼,问她今天为什么来这么早。她缓慢转过头。她变成了“它”。它的头发向两边分开,眼睛毫无神采睁得老大,一双死鱼的眼睛,皮肤苍白起皱,不断有水珠从皮肤里渗出来。衣服也一样,从混色的袍子里不断流出肮脏浑浊的水珠。我愣住了,我知道空旷的教室里除了我没有别人,我无处可逃,教室的另一扇门被两个大画架堵住了。是的,叫喊没有用,逃跑没有用,我只有将所有能拽到手里的东西向它投掷,我谩骂,诅咒,哭泣,喘息,但是没有用,它将两个瘦长枯萎的胳膊伸向我。我在被它触到的那一刻晕倒了。我用没有呼吸逃避它。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觉得窒息是能解决这一绝境的最不安全却有效的方法。我不断接近死亡,使自己获救。在濒死的瞬间,我摆脱了它。
如果有人能看见鬼魂,是否能帮我?我随时都可能死去,下一刻,下一个小时,明天,后天,下个月,又一个月。我数着从我面前飘过的时间,它们紧紧卡在我脖子上。
我猜,是爸在毫无办法、又担心失去我的忧虑中,向华医生说了我的“病情”。爸意识到小心为我保守秘密已经失去了意义,于是开始向每个可能了解这种“病”的人求教,看看能否获得一点信息与信心。我休学后,爸就这样做了,爸会问得很小心,会将我说成朋友的孩子或者亲戚的孩子。爸不想失去曾有的骄傲,也不想在别人的同情中变成一个可怜兮兮的人。爸很可怜,别人夸赞他容貌姣好的女儿时,他脸上的虚荣和骄傲,已完全褪尽。他一心想要掩饰自己的焦虑。
这都是我的错。我决定向华医生求救。他没有异样的目光,没有惊诧与嘲弄,他听我说话。所以,当他要离开病房时,我抓住了他。帮帮我吧,我说。我活了过来,却并未远离再次被溺死的危险。
他会帮我吗?爸说周末他会来家里做客,也许,他是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家宴
华文确定是第一次踏入这所宅院,却觉得似曾见过。这是一种含混不清的、类似梦境的熟悉。也许印象来自明信片和电视专题片,或是梦境。大多时候,梦不被记忆,有时却细弱如游丝,在不经意间闪现。
他们没有进入客厅,而是到了书房。
每件家具都很精美,都有一段可以娓娓道来的故事。那兆同向华文介绍占据他书房不少面积的花梨木大画案,华文想,那该是他最得意的藏品之一。然而,从此后的谈话中,华文得知,收藏家引以为豪的东西,却是另一件跳出他的收藏习惯之外的东西。谈话在收藏轶事和那拉的病情之间来回转换。毕竟,这是一次家宴,而非行医。
那兆同拒绝将那拉送进精神病院,也拒绝送入医院的精神科。一旦与这类医院关联,那拉的一生就成了定局,再无更改的余地。在那兆同介绍完三把明朝木椅后,他们的谈话进入了那拉的主题。
那兆同小心避免说到疯狂这类用词。在净园,疯狂、疯子这类词汇已被禁用。疯子这个词汇不适合她。她没有疯,最多受了惊吓,有些心理问题,需要调整。精神病院就是将病人变成一个又一个痴呆与低能儿,如果是这样,他倒宁愿维持现状,甘愿忍受那拉的疯狂。
“这是精神妄想症。具体说,是被害妄想症。”华文直视那兆同。
“妄想?怎么会出现妄想?她从小聪明懂事,得的奖状贴满了一整面墙,她在妄想什么?你能解释她脑子里的怪物,到底代表了什么?”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如果能知道她脑子里的怪物是什么,问题就解决了大半。幻想只是替代品,是患者借来掩饰、代替她想回避的东西的一个……我们姑且称之为象征符号的东西。妄想症有很多种,有自大妄想症、躯体妄想症、情爱妄想症、嫉妒妄想症等等,表现在您女儿身上的,是被害妄想症。一般而言,它源自爱与安全感的缺乏。也就是说,您女儿用这种方式要求她渴望过,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爱与安全感。还有一种可能,她也许的确看到和参与了某个恐怖事件,或是目睹过某个场面。这件事如果超出了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她就需要造一个幻想替她承担。”
“人么,难免有时会走入一条死胡同,那拉只不过钻进了牛角尖,她会走出来的——缺乏爱?你这么认为?我们将全部的爱都给了她,我们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很抱歉,这个说法不成立。”那兆同尽量轻描淡写。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犯病的?”
“三年前吧。”
“三年前,家里发生过什么重大变故吗?或者她自己遭遇过什么意外创痛?”
“那年她十六岁。生日后不久就开始出现症状。”
“她平时情绪一直都稳定?”
“她是个快活的孩子。过生日她请来不少同学一起庆祝,玩到很晚——若说有什么异样的话,就是那天她过于兴奋,说了很多话,还喝了酒。那天,我们允许她和她的同学朋友喝酒,那天,我还特意送了她一件礼物,这或许也是一个原因——之后几天,她就有些萎靡不振。再后来,开始出现幻觉。”
那兆同有讲故事的嗜好。一旦涉及藏品,必定要将来龙去脉讲个清楚。每件东西都是有来历的,这也是那兆同做收藏的乐趣。况且,毕竟,这只是一次答谢餐,不是研讨会。他顺着这件藏品讲了下去。
“差不多在那拉生日前的一周,我得到一件东西。那天天气不大好,有些冷,我觉得有人一路跟着我,从地铁出口一直到中华书局这段路。我停下来看了看。是一个40岁左右非常瘦的男人。我从未见过比他更瘦的人,像根竹竿,满身的骨头被风吹得咯吱作响。总之,这样一个眼看就要散架的人开口问我,是不是那先生,说他有几件东西想让我看看。他先是从一个小包裹里拿出两三只鼻烟壶,我知道是前清的遗物,但品相并不好,我心想,这个人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看他那邋遢样儿,我很想赶快走开。他大概见我不耐烦,就又拿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的一颗珠子。是颗珍珠。是颗老珠。它不该是一件民间的玩意儿,我不敢说是皇帝,但至少该是亲王妃子一类人物的配饰。这颗珠子品相很好,光洁如新,我立刻想到,这正是我要为那拉寻找的礼物。我一直想在她过生日时,送件有价值的礼物。所以,看见这件东西时,我尽量克制自己,不表现出急于得到的迫切,以便和他讨价还价。让我惊异的是,他说他久闻我的大名,这件小东西,他在为它寻找合适的主人,他只是这颗珠子的一个临时保管人,而我,那先生,正是他要找的理想人选,因此,我尽可放心以任意价格收了这珠子。竹竿说出这么古怪的话,我觉得不可思议。我很想知道这颗珠子的来历,于是邀他在附近的茶馆喝茶。可我并未探得更多关于这颗珠子的信息。竹竿只是说,有些东西,跟人厮守的时间长了,会变得有灵气。这是一件有灵气的东西,在寻找与它相配的主人。我同意他的说法,因为我看不出比那拉更合适的人选。于是,我将钱包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其实只是很少的钱,我知道远远不及这件东西的真正价值。他接受了。就这样,我几乎白得了一枚珍珠。”
华文对这段故事并无兴趣,不过,还是想起在为那拉做心脏复苏时,不小心碰落的那颗珠子。几乎就在珠子滚落的同时,那拉醒了过来。华文附和着问:
“她常戴着它?”
“像戴着护身符一样。”
华文坐在餐桌边时,终于看到这一家三口一同出现在他面前。他们举杯,互相客套。华文注意到那拉的父母是怎样用不间断的话语,用装出来的快乐来为女儿的落寞,为她“不是患者”,尽量营造自然平常的氛围。
那拉,她的父母,有意避免直接谈论她。他们只谈她小时候的故事,谈她的一次意外走失,他们从另一个角度介绍她,仿佛借着回忆过去,他们的孩子就变得像过去一样活泼、健康。那拉,他们没有看到,她待在另一个地方。她看着华文的目光,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她是在父亲的提醒下向他道谢的,她的笑容挂在嘴角,却并未在脸上展开。她目光忧郁,她注视他,眼里的黑色渐渐淡化,华文这才觉得,她缓慢地回来了,回到现实的时空里,他又遇到了她直入心腑的目光,像在医院里那样,是可以和她交流、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