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屋子最亮的地方。光线照亮了每个人的头颅,我盘腿望着她们。我命宫女们看着我的眼睛。我同样看着她的眼睛,专心致志。在恭王府,即便是站在父亲身后,我也能看见父亲脑子里的画面,而如今,我却要从她们的眼睛里搜寻。
我看不见丝毫画面。我让她们退出时,十分沮丧。我从此在宫里无事可做了。我难道刚进宫就失去了特别的能力?
那天的晚些时候,我向储秀宫方向走去。我抑制不住想要见到西宫太后的愿望。这个想法如此强烈,就像有人坐在我心头不断催促。我身后立即跟来一班默不出声的随从。我向每一个经过的太监望去,每个头脑都是一片漆黑。虽然储秀宫灯火通明,可一个又一个我看不见图画的脑袋让我分外孤单。为了掩饰,我对他们视而不见,将下巴高高昂起。太后身边的女官出来迎我,我对她也视而不见。我径直走向太后。
太后躺在一张卧榻上,一个宫女在为她捏脚,另一个宫女在替她揉腿。她侧身,在吸水烟。
“你来了,来,过来,我正想着你呢。”
“给圣母皇太后请安。”
她头上的首饰已经摘去,挽着睡时的发髻。她处在灯光的阴影里。她的白袍中央绣着一朵很大的牡丹。不,是摩罗。她看上去像少女,双眸乌黑。当她张开眼睛时,我处在她眼里漆黑的阴影里。
“叫我母后。”
“给母后皇太后请安。”
“叫我母后就可以了。”
“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你总是盯着我看,那就再仔细看看,我像不像你的母亲?”
“母后,您不像我的母亲,您看上去像另一个人。”
“你说说看,我到底像谁?”
“像……我见过的一个人,她住在你脑子里。她躺在一块石头上,周围有许多耀眼的白光。”
“哦?你能看见我脑子里的东西?她恐怕是你脑子里想出来的人——你现在看看,她还在吗?”
我想我应该看见一重重敞开的大门,一扇接着一扇,最后会出现白光和一个斜卧的少女。但那天晚上,我什么也看不见。
“没有了。”我又失望又沮丧。
“我说了,那是你的幻觉。第一次见我的人都会紧张。瞧,现在,你不紧张了,幻觉消失了。”她打量我的便服。“你看上去美丽得体。衣服,是女人的第二张皮。在你进宫前,我就在为你张罗织衣。年前选好的图形样式若是送往江南三织造,就赶不上你来。现在你穿在身上的,是绮华馆缝制的。江南三织造虽是皇家专门的织造机构,而我有自己的制衣作坊。在我还是懿贵妃的时候,我就设立了这个作坊织造自己喜欢的衣服。那时作坊小,不像现在,添了新的织机和许多工匠,无论从面料的质地和织造的时间上,都是最好最快的。不消说,我的衣服远远好过东宫,东宫的衣料全都来自江南三织造。三织的织物虽好,但制作工艺繁琐,加之路途遥远,穿上身时,式样早就过时了。我的衣服,无疑要好过皇帝的龙袍,在这一点上,东宫太后倒是通情达理,从来不挑剔我衣服的出处和式样。当然,绮华馆的工艺是这世上绝无仅有。既然,你做了我的干女儿,我会替你选合适的式样、颜色和花样,你要完全信任我的眼光,不用问,我知道你一定喜欢。走过来,离我近一些。”
她将手伸向我,她的手握着细致绵软。
“这是我见到的最漂亮的衣服,母后。”我不得不说。
“很好。”
她紧盯着我,又攥紧我的手,我被弄痛了,差点叫出声。
“你知道一件衣服是怎样做成的吗?”
“不知道。”
“要叫我母后。”
“是,母后。”
“你是公主,这是你该知道的。宫里所用的衣料,主要来自江南三织造和京师的织染局。这几年,江南三织造受红毛子骚扰,机张和图样几次被毁,好在内乱终于平息了,这三处织造又修复了织机,添加了织工。现在,宫里大部分衣料依然来自江南,也有一小部分出自京师织染局。每天,每时,每刻,有四千人在忙着为我们制衣,加工各种首饰。无论是衣料的织造,图纹的选择,裁剪缝制,每个环节都十分繁琐。这正是我喜欢的。一匹织物,先由如意馆的画工绘制出花纹小样,绘出的效果,要画得像成品一样逼真。小样经过十次以上的修改,才能令我满意。之后,拿着图样的人要在路上走二个月,将图样交给江南织造。有六百多个画工,一千个缂丝工和八百个绣工为一匹布料忙碌着。一匹布要经过一百零八道工序才能最终完成。若是让一个工匠独自彻夜不眠地工作,我的一只袖子需要花费的时间是二年。上千人同时工作,才不至于使我们的衣服,成为一件遥遥无期无法完成的工作。这是每件衣服独一无二、价值连城的基础。到这时,还只是布匹,布匹带回来,交给内务府,由内务府分配给造办处,造办处设有分工明确的作坊,衣领,袖口,滚边,绣作,络丝,刺绣,金银镶嵌,都由比最好还要好的匠人加工制成。在宫里,有五百名匠人为我们制作衣服,这还不包括皇帝的衣服。皇帝的衣服由尚衣监做。虽然如此,江南三织造的织品并不为我所欣赏,在造办处外,我设绮华馆专做我的衣服。都是最好的工匠,完全遵照我的意思,一丝一毫,不能偏离。瞧,这些分毫不差的针线和剪裁,都出自男人之手。而靴子,鞋,袜,帽,被,褥则由女人完成。我的内衣,由我信赖的旗籍女子来做。衣服于我们是头等大事,不能有半点马虎和敷衍。所以我一直在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帮我监督制衣的各个环节。这是费时费心的活儿,而你,是我中意的人选。你的父亲恭亲王,是我信任的人,他的女儿也必定能成为我信任的人。”
她说到“信任”时,眼里闪耀着冷漠的光。
我跪在地上谢恩,感谢太后的重用。一直以来,我的面无表情被认为是皇室最庄严稳重的表情,这也许是太后选中我的原因。就在那个夜晚,我再次确认自己已经失去了看穿别人思绪的能力。每个人头脑里的画面都对我关闭了。要么,就是他们全都昏睡不醒。而与此同时,我成了太后的贴身女官,得到了绮华馆织造主事一职。对别的宫眷而言,这是一项难得的殊荣。对我,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我必须成为太后信任的人。
绮华馆
我是作为太后的心腹前往绮华馆的。
宫里没有绮华馆这个地方,找不到写有绮华馆三字的匾额。
只有我和太后,以及绮华馆里的人,知道绮华馆,是指建福宫西花园。
绮华馆是太后秘而不宣的织造所,织染、摇纺、挑花各处均在园内,连我那统领内务府的父亲也并不知晓。
绮华馆与翊璇宫相邻。出翊璇宫宫门,走门前小巷,过永庆门,进建福门,入抚辰殿,穿过建福宫,惠风厅,进存性门,方才入了绮华馆的织坊,静怡轩。若是从咸福门出西长街,过百子门往西,直接进入的,是惠风厅。
绮华馆东面,是以静怡轩、慧耀楼为主的院落,西面是延春阁,倚宫墙有吉云楼、敬胜斋、碧琳馆和凝晖堂。延春阁以南,叠石为山,岩洞磴道,幽邃曲折,古木丛篁。这里封闭、寂静,原是高宗纯皇帝藏字画珍宝的地方。
我穿戴公主服制,踩着高底鞋,尤其将头发盘好后,看上去,已经是位颇具威严的女主事了。我要查看衣料上的图纹是否完全遵照太后的意愿织造,还要在镶嵌的宝石上寻找微小的瑕疵。太后的衣服,是丝和绢的雕刻,显然,比在木头和石料上雕刻困难百倍。一小块图纹,需要许多工种参与,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是无法想象的。仅仅身着绮华馆织造和缝制的衣服在各处走动,就为我赢得许多瞩目。权威就藏在这些瞩目里,不只是我的公主身份。我承认,得到太后的宠爱,是件十分荣耀的事。
绮华馆设一名总管,一名副总管,织匠杂役百十人,各类机张五十张。工匠都是旗籍。在吉云楼光线充足的地方,摆放着夺人眼目的各色丝线和金银丝。静怡轩和慧耀楼均为摇纺挑花的地方,染坊在吉云楼,凝晖堂为裁剪缝制之所。宝石间设在碧琳馆,为绸料镶嵌贵重的宝石。太后衣服上缀满了这类镶嵌物,碧琳馆的三间工房,大小盒子箱笼里全是闪烁的珠宝。珠宝间由主管亲自管理,权威是那串别在主管腰间叮咚作响的钥匙。每日晚间,主管清点宝石,填好清单,不能有丝毫差错。延春阁,缂丝、绘样,打造金银首饰的各种匠役聚集最多,塞满我双眼的,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