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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前,我跟从大公主学习过宫廷礼仪,所以她才会说到单独相处。
璇室西屋又名画禅室,因贮董其昌旧藏,王维的《雪溪图》、米之晖的《潇湘白云图》得名。我跟从缪先生习画,今天将目睹名作,也算幸事。
这是间古怪的内室。屋里很暗,窗户装着玻璃,可光线依然稀少。靠北墙一溜儿点着橘黄色的宫灯,却没有让这间屋子更亮,而是添了几分怪异的色彩。我花了些时间适应这屋里的光线。是书房的陈设,却看不到书。屋子中央设香炉,窗户边的长炕和炕桌,是喝茶抽烟的地方。靠西墙的多宝格里放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盒子,盒子大致分为黑、蓝、青、紫四色。多宝阁前陈着一张大圆桌。
我们在桌旁落座。宫女过来问她要哪只盒子。
“第3排第5个。”
宫女取下一只黑盒子,放在书案上。盒子上,描着一个金色的凤凰。大公主将一大把钥匙交给宫女,宫女从中挑出一把铜钥匙,打开盒子。盒子里还有一只盒子。宫女连着打开三个盒子,最里面的盒子装着的,是一只玉簪。
为什么不是《雪溪图》或《潇湘白云图》?
“这只珊瑚金点翠簪,嘉顺皇后戴过,你觉得它漂亮吗?”
它很漂亮。上面有镶金的珊瑚饰件和许多细小的珍珠。嘉顺是同治皇帝的皇后。宫里人都说她忠烈,她吞金,为先帝殉葬。
“宫里能记起嘉顺皇后的人越来越少了。同治皇帝和皇后离去时都很年轻。你想仔细看看吗?你可以拿起来细看。”
我将簪子放在手里。簪子很光滑,很凉。
“嘉顺皇后只在宫里住了两年。她没有充足的时间认识紫禁城。她是一位合格的皇后,仪态高贵,举止得体,知识渊博。她的父亲是状元郎,她读过很多书,能随口诵读诗词。皇帝一眼就相中了她。同治皇帝选阿鲁特氏当皇后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听到过一个说法,说当时人们一度猜测太后收大公主为养女,是打算让她成为同治皇帝的皇后。但后来事情并未如此。
“他一眼就相中了她。”她看看我手里的簪子,“你难道不想试一试?来,戴上,她会喜欢你的。”
她,该是指嘉顺皇后吧?
宫女拿来镜子,帮我将簪子戴着头上。
“很合适。”
她左右端详。
虽说这簪子是前朝皇后尊贵的遗物,可我丝毫没有感到荣耀。簪子牢牢攀在我头上,像利齿一样抓着我的头皮。这簪子,并不想我碰它。
“我看到过她的眼睛。一定用了很长时间。没有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她的衣服很完整,那是由四十个织工昼夜不停织了近半年才做成的礼服,没有一丝破损,光彩夺目……没有人看到过,她离世前的眼睛……”
“公主是……说嘉顺皇后……”
屋子里顿时寒气森森。
“你做噩梦的时候,最害怕看见什么?”
我想说毓庆宫,又咽了回去。
她吩咐宫女换上新烟丝。她吸一口烟,将烟雾全吐出来。烟雾在她面前形成一条丝带,垂悬着,直直向上升去。
“公主……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好奇,又周身发冷。
“我再去看她时,她被装殓得很好,我从妆台上拿走这枚玉簪,上面还留着几根头发呢。”
嘉顺皇后的珊瑚金点翠簪更深更紧地插在我的发髻里。我眼睛发涩,眼泪险些涌出。我无助地望着公主。而她无视我的疼痛,我的双足固定在光滑的金砖上,全身像被灌满了铅。许久后,我终于问,我可以将玉簪从头上拿下来吗?
“当然。”
我从头上拔下簪子。她也许是在捉弄我。但既然我来这里有自己的理由,就只好悉听尊便。我的心狂跳起来,只愿她不要再拿嘉顺皇后的遗物,一面却希望知道更多关于嘉顺皇后的故事。
“阿鲁特氏生来就是当皇后的料,见到过她的人都这么说。知道她被选为后时,每个人都很高兴,终于有一个人可以为同治皇帝带来些好的影响。同治皇帝很贪玩,我的大弟弟带坏了他。”
她没有再说下去。她的大弟弟叫载澄,是恭亲王唯一活到二十岁的儿子。
“载澄是恭亲王的长子,恭亲王却希望他早死。载澄,他中了邪。”
第二件东西还是拿了出来。是一方帕子。依旧装在三重木盒里。在拿这件东西前,宫女端来水盆。我将簪子放回盒里。我像公主那样净手,又用棉布揩干水珠。
“来,看看它。”
时间太久了,雪白的帕子已经发黄。
“这就是我们要小心翼翼的原因。它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我们最好摸摸它。它需要有人接触,说一说与它有关的事。所有故人用过的物件儿,都要常常拿出来晾一晾,摸一摸,要是忘了,它们很快就死了。”
“物件儿也会死?”我脱口而出。
“那是自然!你刚刚看过的那枚玉簪,已经比先前小了很多。我大概有三个月没有看它、摸它,它就缩了很多。嘉顺皇后头发又密又长,特意定做了这只大玉簪。现在,它不仅比原来小,而且比原来轻。死,就是没有了,消散了。”
她的声音随之变轻。她说“没有了”这三个字时,语调几乎是在叹息。
“瞧,这帕子也缩小了很多。”
这些话听上去多么不可理喻!可她很安详地坐着,将那绢帕用一双银筷子从盒子里夹出来。
“这帕子上有嘉顺皇后的手迹。连字迹也跟着变小、变淡了。一定要常常拿出来看看。只要用手摸摸就会好起来。”
她抚摸那块帕子,又在桌上展平。
“念一念上面的字吧,让我再听听她的声音。”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我抖了一下。这是她的生活。与一些旧物为伴儿,在深夜或是随便什么时候,拿出来摸摸、看看,为了让这些东西保持原样?我心里满是疑惑,不得不看帕子上的字迹。字迹很小,已经非常模糊。尽管如此,还是能依稀辨出上面娟秀的字体。一望而知,是出自家教严格之人的手笔。
湿云全压数峰低,影凄迷,望中疑。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
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
即便辨认不清字迹,我也能背诵这首纳兰词,《江城子·咏史》。
她闭上眼,听着这些词句。她不睁眼我就无法停下来。
在我念到第五遍时,她才睁开眼,缓缓说:
“真好,阿鲁特氏会满意的。我希望你常来念念这个帕子。我年纪大了,不像以前,很快就照料完所有东西。我的动作越来越慢。有些东西我甚至忘记了。你可否常来,帮我照料照料?”
我不能有别的回答。
几近模糊的字从绢帕里渗透出来,字迹清晰,新鲜如初,犹如刚刚写就。
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可她的眼光让我畏惧生疑。
所有的东西重新收好,放回原处后,我们坐在明窗前喝了一会儿茶。我起身告辞。大公主的茶水淡而无味。我无法判断,分享她的收藏,是否意味着她对我的信任。在翊璇宫,我一直胆战心惊。
故人
我示意王商不必向皇帝禀报。我只想在养心殿的宫门外站一会儿。我没有看见皇帝,却听到了皇帝的声音。
“自七月以来,日本屡次挑衅,引发众议,无论在朝在野,主战声息日渐高涨,朕敦促李总督积极备战,李总督却有意拖延,寄希望于俄、英等国出面调停。李总督禀奏朕,说日本舰最快者每点钟行二三十里,而我舰每点钟行十五到十八里,且设备多为数年前购置,而自戊子年至今,六年里,北洋水师未购一艇。水师将领曾屡次请求添置新式快船,巨仰体时艰款绌,未敢渎请……”
我问王商,皇帝在跟谁说话。是翁同龢师傅,王商说。在王商沙哑的嗓音里,我忽而听到另一种声音,这声音掩盖了王商和殿内皇帝的声音。
“来吧,到我这儿来。”
这声音像是从我心里浮现,又似有人在我耳边低语。
“不要带你的侍女,洗净你的手,到我这儿来。”
我不自觉起步,也来不及换衣服,第二次走向翊璇宫。
“我在想,你该来了。既然你已经答应了我。”
“我听到了公主的召唤。”
“我知道,你会是我的帮手。别看我周围有这么多人,统统毛手毛脚,没有一个人适合做这件事。”
“我很想为公主拍些照片,不知公主可曾想……”
“有什么可想的,瞧,你已经拍了许多,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总得选个好日子。皇帝在做什么?”
“皇上在为邻国朝鲜而忧心。”
“十年前那藩国就出过事儿。昨天夜里我看见东方的紫微星格外黯淡,不知是凶是吉。皇帝还好吗?”
“皇上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