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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任以安回来时,递给她一张薄薄的纸张。
虽然心里有预感,但打开看时,心竟急速地跳了几下。
她的卖身契。
抬眼看他,他冲她轻轻点了点头,只将稍远的碳盆移近了一些。
晓妍探手靠近火边,将手中的卖身契点燃。
看着微红的火光将那微黄的纸张吞噬,化为一堆灰烬,松了一口气。
如心里一块大石落下。
虽然之前也未从心里将自己当任以安所有的奴隶,可这一刻,心情还是不同的,好像,他们这才真正平等。
任以安微笑着看着她,舒展的眉眼如初春张扬开的湖光山色,不久,脸上的笑意微敛,神色带了份凝重道:“你随我来罢。”转身往外行去。
晓妍下意识地问:“去哪?”
他不答,只径直往前行。行了一段路,率先跨进一个小厅内。
晓妍略带了疑惑,也跟了进去,抬头,却愣住了。
厅内,她的父母、哥哥,还有……杜浩真。
一百零五、熟悉还是陌生
一百零五、熟悉还是陌生
晓妍脚步停了下来。一脚还在厅门外将迈未迈。
她眨了眨眼睛,甚至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
眼前不远处站着的眼里含泪,脸上却堆着笑容的,正是自己的父母,他们看起来似乎又苍老了一份,虽然看起来他们都在强作镇定,可他们见到她的喜悦和激动那么明显。
他们身边站着的,身子挺直看着自己的,是自己的哥哥,他双手轻握成拳,满脸愧疚和疼惜地看着自己,若不是强自控制着让自己不要失态,只怕他便要扑上来拉住自己的妹妹好好检查一番了。
而他身边的,是隔了几年未见的杜浩真。
他身量又长高了些,眉目里透出一股沉稳,若在分离前,他像一棵尚未舒展开身姿的青松,如今的他就像一棵舒展开枝叶、迎风张扬的青松。
晓妍有一瞬的恍惚,甚至觉得这些都不是真的,是自己太想念他们才出现的梦境而已。
赵银环向前一步,袖外握着手绢的手抬了抬。摁了摁眼角不由自主涌出的泪珠,微微颤抖着声音轻声唤道:“晓妍。”
这一声熟悉的唤声勾起了晓妍心底无尽的想念和依恋,回过神来,扑了过来,抱住赵银环,唤道:“爹、娘、哥……哥我好想你们。”
将头埋在赵银环的肩膀上,母亲身上那熟悉的淡淡草香和温和的气息袭来,让她心里浮现的那一丝因意外见到亲人的不真实感,和一瞬间一闪而过的疏离感消失殆尽,只余下见到父母亲人带她的安宁感和喜悦感。
她紧紧地拥着母亲,又轻轻地在母亲的耳边,轻轻柔柔地唤了一声:“娘。”
这一个拥抱、这一声轻柔而充满依恋的呼唤,还有晓妍轻轻在她脖颈间蹭了蹭那个熟悉而亲密的撒娇小动作,让赵银环强忍着的泪水喷涌而出,她呜咽着:“可怜的孩子,我们也好想你。”
佟景新也悄悄地转身擦了擦眼角,才上前轻声劝了几句,几个人慢慢止住了低泣,相互见了礼。
任以安和杜浩真均抱拳行了一礼,客气地寒暄了几句,脸上客气的笑容云淡风轻,但黑深的双眸里,都暗含了打量。
晓妍还依在母亲的怀里,享受着母亲手抚摸着她发丝的轻柔触觉,看向在窗边站立的任以安和杜浩真时,却有些恍惚。
似乎感觉到了晓妍的视线,任以安转头。冲着她暖暖一笑。
晓妍也下意识地回了一个暖暖的笑容,转眼却见杜浩真也在看着她,神情关切,见他们相视而笑,眼神黯了一黯。
晓妍心一跳,原来她与任以安之间那一个自然而默契的笑容,看在他的眼里,大概是另一种滋味了。
天放晴了,窗外有阳光照了进来,映在窗前那一双同样俊雅挺拔的身影上,清清淡淡的光线也显得有些迷眼,晓妍慌忙转过头来,对着旁边询问地看着她的哥哥微笑,示意她很好,让他放心。
有一个大娘倒了茶上来,就退了下去,任以安招呼着几人坐下喝茶,又与佟景新等人寒暄了一句,也退了出去,好留空间给他们一家人好好聊聊。
赵银环抚摸着她的发丝,轻叹道:“这年多不见。又瘦了些。”说着又伤心起来,泪珠儿滚了下来。
晓妍撇了撇嘴道:“我就知道,再怎么养着在母亲的眼里都是嫌瘦的,不如像养猪一般,天天喂着,能吃多少便尽量吃,吃不了也得拼命吃,你才不嫌我瘦呢。”
逗得赵银环含着泪又忍不住笑了,轻拍了她的头一下:“就你爱贫嘴,一段时日不见,越发学会顶撞娘亲了。不过看着倒白净了些。”
晓妍也笑,不愿意爹娘、哥哥因她伤感,忙转了话题,问他们怎么来了都城。
原来鲁大人查办了罗知县后,从库房里翻出了好些脏银,又拉出了好些勾结的贪官,因晓妍提交的记录记载,事情办理的异常顺利,因此,鲁大人下令将罗知县向佟家勒索的银两还给了佟景新,不但解决了佟家负债累累的困境,还颇有些结余,又从酒店店小二处看到晓妍留下的纸条,知道晓妍往了都城任府当差,便想着往都城里将晓妍赎出来。
本想过了年才上都城赎人的,不想几年音讯全无的杜浩真却寻了上门,是为兑现三年多前承诺之在晓妍及笄之年回来迎娶晓妍的诺言。
虽然佟家人对杜浩真离开三年没有任何音讯一事很是不满,但见他回来了,仍是喜大于怒。很快便原谅了他。
杜浩真听闻晓妍进了都城为奴后,急得顾不上等到过完年,便匆忙地要往都城赶,佟家人本来就惦记着晓妍,又拗不过杜浩真,索性便随着他一起进京了。
路上因赵银环受了风寒,耽搁了一些时日,因此在过了年才赶到了都城。
往任府打探晓妍的消息时,却连问了好几人都声称不知道她。
佟家人和杜浩真原以为从任府赎出一个小丫头并非难事,此时不由得都慌了起来,生怕晓妍出了什么意外,还是杜浩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寻了人打探出了晓妍在任以安处当差的消息,便通过人引荐寻上了任以安。
众人又向晓妍问了她的状况,晓妍只拣好的事儿说些,只说活儿很轻,府里人待她都很好,主子也是好说话的,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出,对自己受所的委屈和曾经差一点进了青楼、丢了性命的事儿一丝也未提。
众人虽知她所说不真,却也不忍心揭穿了她,只含笑听着,间或问上几句,心里却免不了酸涩。
气氛倒也因此轻松愉快起来。屋里暖意融融。
杜浩真的眼神一直未离了晓妍,虽然没有插话,只含笑静静听着,但眼里的关切显而易见。
她身量拔高了些,也丰满了些,看起来也白皙了好些,眉目益发显得温婉而清丽,看着也更沉稳了,……真的,从小姑娘变成大姑娘了。
晓妍却似乎有些羞怯,一直未与杜浩真对视。对上眼神时,也匆忙移开。
又说了一阵,晓妍爹娘和哥哥看了看杜浩真与晓妍的模样,寻了个机会出去了,且让他们单独说上几句罢。
随着父母、哥哥的脚步声相续离开厅内,厅内一下静了下来,只有淡淡的阳光从窗户映了进来,照着屋内轻轻飞扬的微尘,漂浮变化如幻舞,气氛竟有些尴尬起来。
晓妍咬了咬唇,抬头看向默默看着她的杜浩真,千言万语却噎在喉头未出半声,只转化为一句:“你回来了?”
他又长高了好些,虽然她也长高了一些,但依然要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容貌,原来眉清目秀的眉眼增了几份风尘和沧桑,更深邃了,深沉得让她看不透,显示了它的主人这几年不平经历,温润的气息依旧,底下却掩下了几分冷然。
只是,看着她时,那嘴角含着的浅笑,那温和暖煦的眼神依旧。
似乎回到了三年前他们相处的时日。
但,眼前的他,似乎是他,却又不像他,熟悉又有些陌生。
杜浩真看着她静静打量着他,有些怔然而疏远的神情姿态,心里一酸,竟似有些泪意涌入眼中,却努力微笑着:“是的,我回来了。我没有失约。”
晓妍怔了一怔,有些恍神,喃喃地回应了一句:“是的,你没有失约。”还是在她的及笄之年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三年多来没有音讯?
你知不知道我曾经那么那么的想你?
你知不知道我曾经那么那么的担忧你?
你知不知道时光和距离可以冲淡一切?
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我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你知不知道无数次的期盼和失望可以凉了人心?
你知不知道……
那么多的知道不知道。只转化为嘴角的一丝苦笑。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沓无音讯,我只知道我一次次地在期望,又一次次在失望,只知道我无助的时候都会想起你,却等不到你。
她转头盯着窗外那一抹渐渐明妍的阳光,心中一层层地涌出了酸涩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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