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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妍怔了怔,从她进竹轩以来,都未在任以安身边贴身伺候过,而她是什么意思?不由思量着看向秋珩的眼睛。
秋珩笑笑道:“你是二等丫头,本来就该随身伺候公子的,但你如今一直干着的都是粗使丫头的活,本是念你才进院里,让你熟悉熟悉,如今过了这些时日了,也该学着些了。”
晓妍听了一笑,想了想,这并不逾礼,便随着秋珩进了房内,穿过外间,转过一座屏风,才是卧室,卧室空间颇大,只见一面墙上放了一只古朴又精致的博古架,放了些玉雕、琴、剑等装饰品,另一面墙上挂了两幅画,虽只是瞥一眼,也觉笔法灵动,山水灵气扑面而来,正面靠墙一张宽大的拔步床,简单而淡雅。
任以安站在窗前,面向着半开的窗户,对着窗外翠竹青葱。
他背对着她们,一身广袖晨衣,松散地穿在身上,洁白,柔软,被窗外透出的清淡竹绿映得微青,让他整个人笼在光影中一般不真实。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这句诗突兀地出现在晓妍心头。
秋珩笑道:“公子起身了怎么也不披上一件衣裳?这大开着窗的可莫着凉了。”说着上前关窗。
“不用了,穿衣服罢。”任以安淡淡地阻止了。
秋珩也习惯了,并不在意,轻声细语地回明了是让晓妍来学着梳洗的,请公子示下。
他闻言转身,平静无波的眼神在晓妍身上一转,轻轻颔首。
晓妍不由得将脚步放轻了两分,慢慢上前,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秋珩,见她微微点了点头,便伸手替他紧了紧晨衣,拿起叠放在一边的衣裳,展开,是一件暗金团花锦裘,却不是平日常穿的,透出富贵气息,他并没有如在府外一般拒绝,而是自然地伸直了手臂,让晓妍帮着他穿上。
晓妍头顶刚好到他下颌处,靠得近了,只觉得他轻微的鼻息吹在她头顶上,有些痒痒暖暖的,心不禁一跳。
偷偷抬头,却见他安静地望着眼前的字画,眉宇间隐隐有些郁色,想起刚才的争执,想了想,轻声道:“今天是除夕呢,我进府这些日子,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热闹呢。门上贴的春联都是烫金描花的,真漂亮。我们乡下可没这么好看的春联,哪里能讲究那么多了?许多人连字都不认识。却说我们村有户人家,除夕时向村里的秀才讨了几幅春联,有贴大门的,也有贴猪栏的,自个不识字也不肯问人,只自己乱贴,大门前的春联左右联帖反了倒也罢了,门前的横联竟贴了‘六畜兴旺’。”
晓妍说完后,见他依然注视着字画,如没有听到一般,不由得一阵尴尬,好像……自己说得一点也不好笑。
任以安听得她缓缓地道来,不由得一怔,她是想让自己开心些吗?愣了一愣,垂首看向身前站立的女子,她半垂着头,只能看到她光洁的额头、小巧秀挺的鼻尖。
突然她抬头看向他,有亮光从大开的窗棱格里透过来,映在她的脸上,细腻如玉,与他视线相触,脸上慢慢地飞红。
他不由得嘴角一弯,笑了起来。
晓妍看着他的笑容,暗地里松了口气,又扁了扁嘴,这反应可够慢的。
秋珩刚因有小丫头过来回话,出了门外,但心里终究惦记着晓妍第一次当差伺候任以安,不知道稳妥否,发了几句话,转身进房,却正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任以安侧身对着门口,一身华贵锦服,越发显得高贵俊朗,微微垂首,脸色莹润,线条干净清爽,正含笑,目光轻柔地看向眼前的晓妍。
晓妍一身淡粉糯裙,立于任以安身前,半垂着眼帘,白皙如玉的手指灵巧地给衣带系了个结,脸色柔和,低眉浅笑,不紧不慢地伸手替任以安整了整衣襟。
柔和的晨光映在她们身上,似乎如给两人身上镀上了一层银光,此时,天上突然下起雪来,细细的雪珠落在竹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翠绿的竹叶上无声消融。
两人皆转头看向窗外,晓妍双手还轻扶在任以安衣襟上,任以安侧身间自然地更靠近晓妍,衬着那细细密密的雪珠帘,如画儿一般,恍惚如一对璧人。
秋珩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依着门楣站着,默默地注视着他们,心情复杂,可竟有些不忍心打断这一刻的温暖。
九十二、除夕(二)
九十二、除夕(二)
秋珩突然觉得,自己留在房里似乎有些多余。心里黯了一黯,默默地转头想要轻轻离开,刚转身,迎面见香芫走了过来,看她依在门口却不进去,皱眉道:“怎么?这般鬼鬼祟祟的。”说着越过秋珩就往里走。
秋珩正犹豫要不要发声提醒下屋内的两个人时,香芫已经跨步进去,抬头猛见晓妍手正搭在任以安衣襟上,不由得脸色大变,几步跨了上来,猛地一扯晓妍道:“你这是做什么?”
晓妍一个不防,被她扯得一步跌开,正好一手撑在旁边的书桌上,一带,一个玉石镇纸“砰”的一声在地上砸开。
香芫本已心里不自在,见砸了东西,心里大怒,猛地扬手一掌扇了过去,骂道:“做死的小娼妇,也不看看自个的样儿,眼错不见就想勾引公子哥。”
秋珩一听大急。香芫竟是气急了,仗着自己是伺候公子的老人了,竟这般口不择言,眼中瞥见任以安脸色一沉,眼神一冷,忙上去拉住香芫道:“姐姐说话也注意些,大过年的,说话也该有个忌讳。是我让晓妍学着伺候公子的,姐姐莫乱怪错了人。”
香芫一听这话,狠狠盯了晓妍一眼,也斜着眼看着秋珩冷笑道:“原来是你才懂公子的心思,赶着就将人送了上来,人家上去了日后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秋珩急得来拉香芫,道:“姐姐可真是糊涂了,晓妍是二等丫头,本该学着伺候公子的,你怎么倒说出这番糊涂话?快出去罢。”
香芫一甩手甩开秋珩的手,怒道:“我是该出去了,离了这院子才好,也好称了你们的愿。”
任以安心里暗叹一声,看着香芫,淡淡地道:“原来你年纪也大了,倒是我误了你,过了年我就回了夫人放你出去罢,。”
香芫一愣,怔怔地看向任以安,只盼他说的只是一时气话。可看着他深潭一般平静无波的眼神,她心头一炸,登时蒙了,跟了四公子这些年,她又岂是不知道四公子不会轻易说气话的?这些话,自然是他考虑了,才说了出来的。
原来,他真安了心要放自己出去的。
她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她从十岁就进了竹轩,开始殷勤小心伺候的男人,她明白自己只是一个丫头,本来不该抱有幻想,更不该期望他心里有她,可依然不可抑止地陷了进去。期待有一天,她能成为他的妾,只是简单地期望一生陪在他身边。
从四奶奶去世后,他就开始行踪不定,常离开竹轩,可毕竟心里是有期望的,知道他终究会回来,知道她还有伺候他的时间。每次他回来,她脸上冷冷的,但心里却欢喜雀跃。
可是,从晓妍那丫头进来后,她莫名地觉得一阵不安。为什么不安,她也不知道,只是敏感地、直觉地排斥她、忌讳她,甚至,连四奶奶嫁进来时,她也没有这样的感觉。
直到今天看到晓妍和四公子相视而笑的模样,她突然忌恨非常,也许是突然意识到,晓妍站在四公子面前,虽然做着奴婢,却让人从骨子里觉得不像个奴婢,而四公子看她的眼神,温和柔软,也不像在看一个奴婢。
而四公子永远也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眼前的四公子依然一身华服,俊逸提拔,眼神清冷而淡漠,她却觉得眼前的身影渐渐地模糊起来,眨了眨眼,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秋珩看着她的样子,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一起相处了这么些年,她又岂会不明她的心思,甚至她也曾有过与她一样的期望,只是,她醒悟得更早。早早地压下了心里的那一点心思,平静地接受了父母替自己定的亲。
她以为香芫至少会哭闹恳求的,甚至自己也准备为香芫求情,可看着她一语不发,默默地转身离去的背影,愣愣地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未说。
或许,香芫出了这院子,对她也不是什么坏事罢。
转头看到晓妍正蹲下身,半边脸有些红肿,平静地收拾着地上砸碎的玉镇纸,勉强笑了一笑道:“岁岁平安。”
抬头看见任以安眼里的无奈,心里暗叹一声,走近来,替任以安整好衣裳。
晓妍也不多言,收拾好后,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门外,有些小丫头探头探脑地往屋内张望。
晓妍暗叹口气,淡淡扫了一眼,那些小丫头心里一跳,忙都低了头“专心致志”地寻了活干,连用自己的手绢擦着桌子的,将黑棋子拣进白棋盒里的。都不自知。
回到房里,掩了门,俏春只看了她一眼,就如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