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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物事——或说什么武功——给了他额外的力量,得以在半空之中一蹬三尺,如踏云踩雾?
“先记下来,之后再慢慢推敲。录谱就有这般好处。”
染红霞拍拍他的手背,温言抚慰。“四式合成一招,你的刀法便剩下九招啦。咱们替这九招取好听的名儿,算是定了初稿,接着缮写装订,题上“耿家刀谱”四字,你便开宗立派,只等散叶开枝啦。”
忽意识到“散叶开枝”一词另有所指,不觉大羞;瞥见耿照愣愣提着木柴毫无反应,不知是真呆抑或故作不解,暗忖道:“这话太也羞人,我可不能自先认了。”
忍着粉颊雪颈间的烘热,轻咳两声,端起架子一本正经道:“先从这招开始罢。是你合四式于一炉同冶的,你觉得叫什么好?”
耿照被唤回神来,闻言抬头,见玉人俏脸绯红,眼角眉梢水汪汪地直要淌出蜜来,胸臆间一阵怦然;偏偏命名一节他极不擅长,如被浇了盆冰水,满腹绮念烟消雾散,不禁皱眉苦思。
“你使这一招时,有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意象?”
染红霞循循善诱:“或是对手之类。敌人往往能激发武者的斗志,发挥出倍于寻常的力量。”
想来只有那头苍鹰了。“叫“黏鹰式”好了,反正老鹰是被我给黏下来的。”
“……你希望它死不瞑目么?”
染红霞笑容有些僵,差点冲口而出。考虑到耿郎与门里那些个少女情怀的师妹毕竟不同,本不该期待他安个诗情画意的名儿,耐着性子继续提点。““黏”字过于直白啦,不如改成“落”罢?”
“好,那便叫“落鹰式”!”
耿照双掌交击,见她面色微沉,猜想非是伊人属意的名字,赶紧将欢呼吞回肚里,改为徴询的口气。“……你看好不好?”
染红霞勉强一笑。““鹰”字常见于拳经剑谱,尤其练指爪功夫的,十家里倒有十一家以此为名,不怎么好听。同样是苍鹰的意象,或许可以换个字。”
耿照欲哭无泪,却不好教玉人失望,只得抱头苦思。
“譬如……老鹰有什么特徴?”
染红霞热切地暗示。
“爪子……”
一看她脸色不对,耿照赶紧改口:“鹰嘴……啊,是鹰翅!”
染红霞露出宽慰的笑容,频频颔首,直到耿照兴奋地宣布答案。
“……那就叫“落翅式”好了!”
或许徴询他本身就是错误,她忍不住想。
人总有擅长与不擅长的,显然她的耿郎于此较常人更加笨拙。
“叫“落羽天式”罢。”
她叹了口气,带着姊姊般的宽容与谅解。“你昨儿施展这招时,颇有天神下凡的气势,以这个“天”字为名,也期许你早日记起贯串四式的心法,真正将天赐的奇招变成自己的。”
耿照松了口气,一抹额汗,喃喃道:“落羽天式、落羽天式……这名儿真好。红儿,我一定将心法钻研透彻,不负你为这招取的名字。”
染红霞雪靥酡红,咬唇轻笑:“我从来不担这个心的。”
耿照自无双快斩析出一十七式,阿兰山两战去芜存菁,并成十二;及至“落羽天式”弃绝原形,合四式于一招,总数只余九式。“九为数极,兆头甚好。”
染红霞随手翻阅密密麻麻的草稿,明眸忽灿,笑指一页道:“这招最是讨厌,我还记得。一经施展便如铁桶也似,泼水难进,与创招之人一般模样,赖皮得紧。”
“怎么我做人很赖皮么?”
耿照哭笑不得。
染红霞美眸滴溜溜一转,合掌笑道:“我知道啦,这一招呢,便叫“惊鹜式”罢。正所谓“鹭下惊涛骛”,意象最是适合不过。”
炭枝唰唰几下,于纸页余白处补上“惊鹜”二字。
耿照看到那个“鹜”字,肠子都快打结了,不细瞧还以为是并连的两个“惊”字;不知是不是出于对读书人的敬畏,反覆念得几回,越发觉得有气势,只不解其意,难免美中不足。
““鹜”就是野鸭。你这招刀随身走,仿佛一群被惊起的野鸭绕着池塘飞,再厉害的招数也刺不着你,剑剑都中野鸭。”
染红霞说着,忍不住“噗哧”一声,水汪汪的杏眸斜乜着爱郎,七分明媚中夹着两分促狭、一分挑衅,说不出的可人。
耿照为之绝倒。说也奇怪,一想到是野鸭,那难写难读的“鹜”字居然变得可亲起来,他信手在空中写了两遍便牢记不忘,当是长了见识,心中亦极欢喜。
比起尚不完整的“落羽天式”,余招争议不多,在女郎的强势主导下,一一有了符合水月精神的、如诗画般的动听名目。耿照秉着虚心向学的态度,将这些招名生吞活剥地背下,反覆写上了几百遍,连字体都端正起来,好不容易才博得美人一灿。
草稿底定,接下来便是分节整理、誊录缮写的精细活儿了。
染红霞拿出当年谱写《青枫十三》的专注考究,足足耗费十个白日,将九式刀法抄成厚厚一摞,以丁儿谱记录身形、套环谱阐述运气,手腕指掌的动作则以炭枝精细描绘,加上优美详尽的文字说明,穿针引线以包背式装帧,寻较厚的蚕茧纸作封面封底。谷中无黏胶剪刀、包角用的丝绸等,无法尽善尽美,但耿照捧着这部完成的谱册,除了满满的感动与感激外,还有几分如置身梦中似的不真切。
“原来……有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是这样的感觉。”
他抬望着染红霞,低声道:“谢谢你,红儿。没有你,兴许我这辈子都不晓得,自己亲手创制一样物事,竟是如此美好。”
染红霞见他说得真诚,芳心羞喜,红着俏脸摇头道:“就算没有我,你一样会有属于自己的刀法、属于自己的武功,此事无关其他,因为你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我不过是替你润笔罢了,实不能居功。
“我指导许多师妹练武,有些人,你就是能感觉她剑上有话要说,像要吼叫、要辩驳,直欲鼓破胸臆,不吐不快……端看何时积累至极,等到述说的时机。有些人明明十分勤恳,她的剑却是天生喑哑,一招一式都像谱载般死气沉沉,没有那种亟欲发声的冲动。”
耿照闻言,不禁莞尔。
“原来我的刀吵得很,都教你给听见啦。不知都吵些什么?”
“你的刀充满疑问。”
染红霞无意说笑,正经道:“非是犹豫彷徨,而是不断质疑,不断勘误,仿佛永不满足,定要寻出个至真至善的答案。刀与剑不同,要更霸气、更强悍无伦才是,但你的刀一点儿也不。便是“无双快斩”这般狂烈挥洒的路数,你使来仍不住抽丝剥茧、反躬自问。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刀。”
耿照若有所思,收起了嘻皮笑脸的神气,喃喃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好不好不敢说,但肯定是独一无二的。”
染红霞嫣然道:“独一无二的典卫大人,请你替这部独一无二的刀谱定名儿罢。”
耿照苦于命名的模样她记忆犹新,这下不无捉弄的意味,好替那头苍鹰一报“落翅式”之仇。
岂料这回耿照脸不红气不喘,正色道:“我早想好啦,这部便叫《霞照刀法》红儿,没有你,就没有它。没有你,也没有我。”
染红霞一怔,眸中水波潋滟,一霎盈满,微颤的樱唇却抿出一道好看的月弧,静静投入爱郎怀中。“耿郎……”
他胸膛上温温湿湿的,贴熨着她灼热的吐息,熟悉的语声像是从水底透出来,不知怎的却觉得十分亲近,一点也不遥远。
“就算一辈子都待在这里,我也不怕。永远都待在这儿好了,只有你跟我。”
耿照拥着她,轻抚她细薄又不显骨感的美背,隔着丝糸仍能充分感受肌肤的滑腻,似比绸缎还要光滑柔软,刹那间仿佛时光停滞,忘乎所以。“永远都待在这儿好了”在他听来,直比奶蜜更加香甜,这似乎不是绝望或危机,而是他毕生梦想的归属……
倘若没有谷外那些他惦记着的,以及惦记他的人或事的话。
飞升成仙,不过是把俗世中的烦恼悲伤,留给其他人罢了。狠不下这份心的,便在世外仙境,也做不了神仙罢?
耿照毕竟是凡人。他闭着眼睛,贪恋地多享受片刻温存,才握着女郎的香肩将她抱起,凝着那双浓睫眨泪的绝美瞳眸,唯恐她漏听了只字片语。“我们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的,”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找到了出去的方法。”
◇◇◇兰膏明烛,兽香锦幄,层层叠叠的碧宇朱楼矗立在漆黑的山谷中,悠扬的丝竹与鼎沸的人声掩去风咆林响,原本盘据荒林的飞禽走兽早已遁逃一空,将栖身之地让给了喧嚣昂扬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