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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过是照着蚕娘的吩咐走出向日金乌帐,将写了字的那面拎在胸前,就这么走到簷下而已,外头一下子风云变换,镇东将军的利箭倏忽掉了个头,对准两侧高台上的达官显要。
由慕容柔所在的五层高台向下望,应该瞧不见自己的面孔,凤台飞角所形成的簷荫恰恰投在横疏影的面上,提供了最妥适的掩护。区区十六字,究竟是如何取信于一向多疑自负的镇东将军?
抬眸眺去,连横疏影自己,都快看不清将军的五官轮廓了,料想同样不谙武艺的慕容柔亦若是。慕容的读心异术人尽皆知,可没听说过他生了一双鹰隼般的千里眼……这么说来,定然是他座畔的那名疤面弓手。蚕娘前辈的留书,是专写给那个少年武官看的!
横疏影熟知东海各门各派的掌故,执敬司人手一卷的《东海名人录》还是她宵旰焦劳之余,利用零碎时间编纂而成,近三十年来东海武林的沿革变迁等,书中都做了扼要说明。那少年武弁罗烨的眼力非比寻常,她心念一动,登时想起一门奇功来,转头道:“我明白了!那少年练有翼爪无敌门的『千里秋毫爪』,方能在这么远的距离,看清绢上之字。适才他箭射流民,技艺了得,前辈定是从中看出了端倪,才有如许设计。”
蚕娘笑道:“跟聪明人在一起,就是这么舒畅,做什么、说什么,都不用多费气力。”
横疏影听她直承不讳,旋又生出更大的疑问:“翼爪无敌门已然没落,昔年盘据东海道西半部的偌大势力,多半为赤炼堂所吞并。如今执掌门户的易门主得青锋照邵家主出面斡旋,勉强保住一榻之地……这少年若是他的亲传,岂能在慕容柔手下当差?”
娇小如瓷胎人偶的银发丽人抿嘴微笑,眸里掠过一抹促狭似的黠光。
“易驯愁的外号叫什么?”
“丹棘崔嵬。”
横疏影一怔,本能回答。“据说是取自『苍鹰搏攫,丹棘崔鬼』的诗情画意,因此易掌门又有『苍鹰』之称。”
蚕娘冷笑。
“如此风雅的浑名,定是饱读诗书的邵家主所赐了,易驯愁那个没出息的窝囊小子有没感激涕零地收下?你若问易门主会不会使『千里秋毫爪』,那是逼他找个地洞钻进去啦。唉,白鹰、黑鹰俱逝,翼爪无敌门岂堪『无敌』二字?如之奈何!”
横疏影饱读诗书,自知“苍鹰搏攫,丹棘崔嵬”之后,接的是“豪圣凋枯,王风伤哀”二句,对比翼爪无敌门今昔变化,的确讽刺得紧。转念又想:“这罗姓少年的武功如非得自易驯愁,那也只能是……是了,以蚕娘前辈阅历之广,昔日与白鹰有旧,也非奇事。”
蓦地簷外风动,手绢翻扬,赫然发现在滚边内另有一行更小的字,相连如墨线一般,适才竟未发现。
还待看清,字迹却像被风吹散了似的,渲成灰乌一片,显是蚕娘落笔之际以内功动了什么手脚,令墨字凝于绢上;待附于其上的内息散去,糸缝间的墨汁晕开,徒留乌渍,连先头十六字亦不复辨认。
“这手『隔物留劲』的功夫,将来有机会我再教你。”
蚕娘对她眨眨眼睛,就着软榻踮起脚尖,拨开帐前的藕纱远眺,喃喃道:“都放下手了……口鼻不能凑近号刀令,我看你拿什么吹!丫头,外头那些个暴民都平静下来了罢?你的心肝宝贝耿小子呢?”
横疏影眺望片刻,回过一张苍白雪靥。
“……一样。”
她强抑着发颤的语声,却不禁遍体生寒,双臂环抱着绵软硕大的酥胸,咬牙轻道:“还是一样,前辈。他们……他们还是一样。”
身畔一凉,飘散的柔软银丝拂过鼻尖颊畔,蚕娘攀着栏杆踮起脚尖,玉雪般晶莹可爱的裸足踏在乌檀地板上,极度的白与极度的黑分外眩人。
蚕娘明眸一扫,小脸越看越沉。果然耿照也好、流民也罢,通通依然故我,疯狂的眼神与姿态全无恢复意识的徵兆。
巡检营奉慕容柔号令,将箭镞转向两侧高台,凤台前的拉锯顿时失去最有力的翼护。部分流民杀红了眼,舍生忘死地攀爬着雕栏,金吾卫士斩到刀上裹了层厚重的浆腻,腕臂酸软,依旧无法阻止发狂的暴徒。
要不多时,底阶便即失守,卫士们退进内堂,苦苦抵挡蜂拥而入的暴民,不让越过高槛,打仗与比武不同,没有“点到为止”一说,而这批暴民却比战场上的敌人更加难缠,就算砍伤手脚,也无法阻止他们继续前进,不断有金吾卫士被自己刚刚放倒的彻人揪住革带、掀翻在地,在敌人淌出的鲜血之上滑跤,然后又添入自己的……
受伤的金吾卫很快失去战力,但流民除非死透,竟不能稍阻他们攀抓撕咬。
说是活人,更像是一群活生生的行尸。
“他妈的!这是什么妖怪……我靠!把他们的头砍下来!”
任逐流的怒吼不住自楼梯口传来,伴随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战况紧急不言可喻。横疏影面色煞白,仿佛又回到了儿时曾见过的修罗场,记忆如有千钧之重,紧紧缠着她不肯放手。
腿软的少妇试图攀住雕栏,可惜徒劳无功。她软绵绵地倚着栏杆画壁,鼓胀胀的胸脯压在壁上,酥软的乳肉就像醒饱的麵团般被压挤变形,大把大把地溢至胸侧,挤出一抹浑圆的乳廓来。
(不好!蚕娘偷听过她与耿照的闺房密话,蓦地想起她有这块心病,偏在这个节骨眼犯上了,伸出小手在她背心按抚几下,淳厚的内息透入横疏影体内,美艳的少妇“嘤”的一声回过神,眼神却非预期的惶惑惊恐,反透出一丝凝然。
“只有……只有一个地方还未查过。”
横疏影低声道。蚕娘心思如电,几乎在她出口的瞬间便想到同一处。
凤台!
操纵着那把该死的号刀令的阴谋家,就在这座楼子里!
她早该想到的。安置在向日金乌帐里的那些动物,何以反应如此激烈,接二连三七孔流血,甚至瞠目暴毙?因为无声之音的来源便在左近,禽鸟爬兽被两把号刀令夹在中间,自是无幸。
(人到底在哪里?
二楼和四楼都有可能。考虑到任逐流为抵御暴民,将金吾卫全部署到一、二楼去了,蚕娘再不犹豫,匆匆扔下一句“别乱跑!在这儿等我”便即起身,银瀑般的长发一晃,人已掠上了凤台第四层!
第四层楼坐满了皇后娘娘钦点的贵客,多是亲王内眷,服侍娘娘的宦官女史等,一早亦被任宜紫赶到此间,未有召唤不得擅登。原本该有些疏散到三楼去,司设监的孙太监为独佔功劳,刻意藏起金乌帐,不让接近三楼,无处可去的小太监、小宫女才闹哄哄地挤在一层楼里。
蚕娘施展绝顶身法,倏忽自楼梯口冒出,她身形娇小,比七八岁的女童还要矮得多,裸着玉圭似的莹白小脚踏上楼板,但见满眼是人,视线却无法穿透人墙,把心一横:“也罢,通通放倒!”
答答答踩着楹柱纵身,信手指点,众人眼前银华一颤,影动地摇,连声音都不及发出,扑通扑通倒成一片。百余人不出片刻,已有半数失去知觉,弄不清何物倏忽而至,依稀见一抹毛茸茸、银灿灿的流影飞窜,事后回想起来,都斩钉截铁说是狐仙。
蚕娘动作虽快,心中却急:阴谋家若匿于人墙后,便这短短片刻,已足够湮灭证据,甚至毁掉号刀令。只恨世上并无转眼令百余人灰飞烟灭的武功,纵使修为绝顶,人力毕竟有穷。
银发丽人心念一动,身形顿止,小巧的手掌往乌檀地板一拍:“着!”
推搪着逃跑的宫女贵妇身子一歪,似被看不见的巨浪抛起,落下时无一能稳住身形,“哎唷”声此起彼落。
视界倏空,赫见角落一名穿着官服官靴的男子双手乱抓,抓住谁便往身前一推,权作遮护;四周女子惊叫窜逃,掀起的骚乱还在蚕娘之上。那人边抓边推边退,眨眼退至栏边,探身大叫:“金吾郎!有刺客……有刺客!”
(聪明的小子!
蚕娘怒极反笑,双手虚抱如蛹,臂间空气骨碌碌地蒸腾起来,堪比烈日曝晒,沸流中迸出一抹冰蓝流辉,映亮了那张精致绝伦、比手掌心略小的清丽脸庞,“天覆神功”独门诡劲已然上手。
“着!”
一声清叱,蚕娘双臂大开,虚抱成团的冰蓝气劲旋转而出,展开成一片斜长的平面,拦腰扫过整排人墙,犹如一匹摊开的布是,所经处无不倒地,气芒蓝晕也越来越淡,似将消散。
扔子。小及应变,眙叫“惋悻”,料想适小拊出奇、宛矜人偶般的银发女子武功再高,气劲每穿过一人的身子,便又削减一分,接连扫倒十数人后,那片“气布”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打定主意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