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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息被接连锻化,加速了彼此间的消长,耿照正要更进一步,着手重定影响武学至巨的奇经八脉,才发现并无蓝本可供参照。按原有的经脉重塑毫无意义:眼下爆冲的真气虽被锻化,若维持旧制不变,待内息溢满,难不成还要再“洗髓返骨”一回?就算身体受得了折腾,他也受不了。
(新的经脉……该是什么模样?
一股强大的异种真气透体而过,阳刚纯正、威力无匹,耿照体内的真气爆冲渐受控制,这下不再连结诸元随之摆荡,更能领略其威。——李寒阳!
耿照回过神,眼前魁梧的汉子挥动大剑,再度与藏锋交击,剑劲沿刀回溯,穿透布满碧火真气的躯体。在“却食吞炁”的心诀感知之下,惊觉这一剑布满太阳寒水之气,起自足太阳膀胱、手太阳小肠两经,劲发督脉,丙火化气于壬水,以太阳之气兼统水火,故刚而不折。
(就是这个!
明知不敌,耿照却硬着头皮举刀,“铿!”
被轰退了几步,瞬间攫取了李寒阳的督脉导行之法,连足太阳膀胱、手太阳小肠两经亦有所得,若能透析,当尽得太阳寒水劲力的奥妙。
李寒阳一剑将他挥开,也不进逼,回头笑道:“看好了,这路《六极剑法》你虔家亦有修习。你父亲教过你口诀没有?”
却是对虔无咎说的。虔无咎一见他出剑,两只清澈的大眼睛睁得烁亮,怕被他小瞧了,不免有辱亡父英名,沉着小脸大声道:“教过!”
李寒阳点头,见耿照立稳脚跟、调匀呼吸,才又递招将他击退,道:“《六极剑法》以招式论,不算上乘剑术,却是影响武儒南宗最深的一门剑艺,关键在“六极”二字作何解释。”
“在中行氏本家,六极两字作‘六合’解,意指天地四方,兼容并蓄。我继承鼎天钧剑后,受先师教导,以精、气、神内三合及手、眼、身外三合为六合,又与本家六合相异。你虔家补剑斋如何解这两字?”
巨剑挥洒,随手接了耿照两刀,震得他踉跄倒退。
看台之上,邵咸尊与邵兰生交换眼色,暗忖:“果然是平湖补剑斋!”
凤翼山中行氏负有守护“天下刀笔令”的使命,严禁弟子闯荡江湖,若有分家,须放弃“中行”之姓。这些分家在南方各地落脚,百余年来亦闯出名号,其中以悦南左氏、凤东佑氏、云山后氏、平湖虔氏四支最盛。
号称“天下剑藏”、包罗万有的《中行九畴》无疑是中行家最负盛名的武学,但精研剑术的行家都知道:要把中行氏乃至武儒南宗的剑法研究透彻,《六极剑法》才是最关键处。这部由昔日沧海儒宗传落的剑谱不过薄薄一册,但对心诀中“六极”的不同理解,却造成中行氏本家与四大分家的剑路分歧,从而迸出无数火花。
虔无咎不愿教他看扁,大声道:“我爹说补剑斋的武功,首重‘医剑同流’!六极当作‘六气’解,是为阴、阳、风、雨、晦、明。”
李寒阳频频点头,露出满意之色。
“一样的招式,心诀不同,威力也不相同,你看仔细了。”
拉开架势,截、抽、洗、带,压、棚、点、搅……鼎天钧运使自如,胜似三尺青锋,将六极剑之高低、斜正、曲直、左右、进退、伸缩等诸法一一示演,无视全场几千只眼睛,不惟那份举重若轻的从容,磊落处亦令人心折。
六极剑法的图谱于武儒宗脉流传甚广,非是什么秘而不宣的绝学,但凡精研剑论之人,案头没有不放一本《沧南六极图录通说》的。但自鼎天剑主手里一招一式施展出来,兼白心法剑诀,那就不同了。在场如许缁衣、邵咸尊等正道首脑纷纷转头,以免“窥人传艺”的嫌疑,连门人亦不许观视。
萧谏纸是儒脉出身,埋皇剑冢更是持天下剑学之钧枢,望重武林,老台丞甚至亲撰过一部《六极剑考》与同样博采百家、人称“白发剑读”的凤东佑氏长老佑云关见解相左,两人为此鱼雁往返,着实打过一场激烈的笔战;然而此际仍须避嫌,索性闭目垂首,似是入定,一旁不通剑术的谈剑笏也没敢多瞧。
起初只有蒲宝,孤独天威二人肆无忌惮,或鼓掌叫好,或啧啧摇头,评论这招不够飘逸、那式太过坑爹,如观斗鸡竞狗;末了连蒲宝也笑不出,余下独孤天威一个,这参军戏自然演不下去。
原来李寒阳自初式“皇建有极”起手,依序演至第三十六式“定命靡常”为使无咎看得分明,不仅动作缓慢,剑上也无甚劲力,其间遇耿照复来,便信手以当式击退。
攻的人固然漫不经心,似是站久了身子难受,才对砍一下舒坦舒坦;挡的人更是虚应故事,专心演招讲武,直忘了正在决斗。蒲宝目瞪口呆,半晌才低啐一口,想起李寒阳是南陵代表,还怕被人瞧见,小声咕哝:“你奶奶的!这到底又怎么了?刚才不还打得直脖子吊眼,一副撞邪德行?早知打成这样,不如挂上‘中场休息’的牌子,大伙儿轮流上茅房。”
场中耿照倒是一头大汗,湿透重衫,眼中赤红渐渐消淡,蓦地抬头一喝,猱身扑上。
李寒阳还了一剑,似有所感,轩起剑眉对无咎道:“适才是本家所传的六极剑套路,现下你看我的。”
臂肌一鼓,跨步旋身,贴额如持香的巨剑划了个大圆,“呼”的一声抡扫而出,刃上如挟风雷,厚如砖头的长直剑身似被挥出了一抹月弧!
同样一式“皇建有极”再无半分儒风,李寒阳人剑合一,以全身的力量旋开巨刃,观者无不色变!
“这才像话嘛!”
蒲宝双掌一击,不禁眉飞色舞。
而面对鼎天钧剑的惊人声势,耿照竟是舞刀直撼,丝毫无惧。这回的六极剑不再温文守度,李寒阳从初式使到第三十六式,毫无拆解应对可言,每一击都将耿照轰退,稳稳占据主动;末式“定命靡常”一完,又接回“皇建有极”重新使过一遍。
恐怖的铿击声在偌大的场中回荡着,如铁锤砸落石板地。没有一个人觉得沉闷无聊。
单调的金属碰撞捶上了耳膜深处的镫骨,连着体内的每条麻筋、每根骨骼反复敲打,敲得人浑身发麻,如坐针毡,仿佛下一霎眼便要发狂,却被按压在位子上无法动弹,只能继续聆听无休无止的刀剑声……骇人的折磨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当中从未间断。
就在身负内功的武者都将受不住的当儿,耿照亦退到再无可退处,蓦地李寒阳足尖一点,连人带剑冲天拔起,呼啸着自头顶斩落!
形势变化如此极端,耿照的狼狈众人却始终都看在眼里:他连李寒阳信手一击都接不下,况乎全力施为!眼见少年将被劈成两半,不由惊呼。
媚儿没料到满口仁义的鼎天剑主竟痛下杀手,眦目欲裂:“小……小和尚!”
救之不及,脑中“唰”的一白。回神只见黄沙散去,耿照横持“藏锋”稳稳架住了鼎天钧,细长的直刀衬与巨剑,比竹篾子好不到哪儿去,却毫不显颓势,与持刀烈视的少年相仿佛。
李寒阳这式六极剑的确未曾留力,心法却不是自家的。
“此剑调和六气,乃我与你父亲决斗时悟得,今日还授与你。”
虽未回头,谁都知道是对虔无咎所说。男童瞪大眼睛,握拳颤抖,连少年朱五牵起他的手都忘记要甩开,犹陷于目睹极式的震撼。
而耿照终于明白,是李寒阳帮了自己一把。这股剑劲他十分熟悉,与解开韩雪色脉封的手法极其相似,尽得“医剑同流”之理,在重定经脉的最后阶段推波助澜,完美地贯通了各处淤塞。
体内爆冲的真气被锻化一空,奇经八脉宛若新生,俱纳周身真气而未盈,传导内息的速度更是快得不可思议;剑刃临头,他及时回刀、立稳、卸劲,动作一气呵成,按理绝对接不下的宏大剑劲,一霎被导引到双脚之下,藏锋的薄刃仅与巨剑相接的一点受力,丝毫无伤。
以李寒阳之能,适才的举动简直是毫无道理,尤其是以自身心法推动六极剑式,往来数回,不厌其烦,明里是临阵传艺,启迪于无咎,却像故意让耿照摸清周身经络似的,为他提供了宝贵的脉行蓝图。
更重要的是:李寒阳的武功与《火碧丹绝》完全不是一路,耿照究其劲力脉行,心知非是自己交了好运,连比武之际,都能侥幸遇上识者指点。
李寒阳究竟是如何知晓,自己迫切需要可供参酌的脉行?耿照百思不解,却未敢失了礼数,隔着刀剑相交,仰头道:“多谢相助!若非李大侠慨然伸出援手,在下只怕已走火入魔,死于非命。”
李寒阳剑上劲力未减,仿佛为了确认他恢复的情况,言谈间鼎天钧剑的分量持续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