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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取帕子递给她,不知该如何劝解,无言地握住她的小手。芊芊一边低头拭泪,另一只手却紧紧反握。两人携手并肩,俱都无话。
那人跪在莽汉身前,低声道:「你别这样。」
莽汉突然抬头,一把抓住他的手,叫道:「大师!是俺浑,有眼不识泰山!俺信了,俺信有佛了!你让阿妤,同俺说一说话,两句……不,再一句就好!俺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给你做牛做马!」
频频磕头,闻之无不凄恻。
那人仍是摇头。
「佛不在。」
见莽汉犹挂一脸血泪、神色错愕,众人也都不解,遂起身道:「佛不在木雕偶像之内,不在庙宇厅堂之中,穷人也好、富人也罢,任花费银钱钜万,也不能唤佛现身一见,更遑论在大水冲来之际,普救性命身家。」
人群中有人叫道:「既然如此,佛在哪里?咱们还信佛做甚?」
那人道:「佛是花,佛是草,佛是日升月落,是山川是星海,本就无处不在。若要见佛,只能修习佛法。」
又有人问:「见了佛又怎的?能如你一般,与死去的亲人说话么?」
那人道:「修习佛法能得神通,能解脱轮回,死后往西天极乐……这些好处,诸位可能此生都不能修到,我不能欺骗各位。然而业力随身,所种的善因将得善果,恶因亦得恶果,不惟今生今世,甚至前世来生,以及诸位身边的亲人,都在这个轮回之中层层相因,直到诸位修成正果,脱出轮回为止。」
低头对莽汉道:「你妻儿之死,以及你之独生,轮回之中早已注定,凡此种种皆因前由,乃至于后。你妻儿与你的因果并不会断在这里,你修佛法不只是修自己,也为她们而修。如此,你可愿意?」
莽汉一抹眼泪,跪地而起。
「愿意!但俺目不识丁、身无分文,却要怎生修法?」
那人道:「修行法门有八万四千种,众生皆可成佛,鸟兽虫鱼不识字亦无钱,佛也未曾舍弃。我教你最简单的修行法门,只消心诚一念,口诵「南无阿弥陀佛」。
你思念妻女之时念,心觉迷惘时也念;睡前诵念,醒时诵念,行走坐卧均可为之,如此即可成佛。」
「就……就这么简单?」
莽汉简直不敢相信。
「就这么简单。」
那人轻抚他头顶,淡然道:「毋须捐献金银修庙建佛,不用供养僧侣,不必考虑自身所做功德的多寡,只消对阿弥陀佛本愿怀有信心,诚心立誓发愿即可。」
取下颈间木珠,在风中慢慢捻起,口诵「南无阿弥陀佛」,声音庄严,令人起敬。
周围村人与流民深受感动,不觉随声附和。这个念佛法门对姿势、所在等全无规范,心念一动,便能朗朗上口,感染力极强;要不多时,全场数千人俱都念起了佛号来,嗡嗡响动的声音宛若吟唱,伴着夕阳西斜,气氛庄严肃穆,闻者无不动容。
那人满布尘埃的破旧斗蓬在耿照看来,仿佛笼罩着一层圣光,淡淡的晕胧超脱凡俗,也不知是不是余晖映照所致。与李蔓狂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斗蓬截然不同,那人的连帽白斗蓬仿佛是光明的化身,自脏污的外表下迸出耀眼的光华,坦率淡然,抚慰了流民心中压抑多时的凄楚绝望。
「这人……」
芊芊喃喃说道:「是佛的化身么?我在东海道,从没见过这样的僧人。」
流民们诚心念佛,将心中的思念、祈祷、希望与忧伤全寄托于简单庄严的佛号,随风远远送出,渐渐已毋须旁人引导。那人将木珠挂上颈间,拄杖转身,逆着光朝耿邵二人处行来,直到走入身前丈余,耿照才得看清他的面貌。那是一张俊美得令人摒息、比女子还要凄绝艳丽的面孔。
他近日间见过的俊美男子可多了,聂雨色、韩雪色不说,就连惊震谷的平无碧、路野色等,也绝对说得是「美男子」,然而与眼前之人相比,简直是天地云泥之别。男子生得一双绝艳的细长凤目,鼻梁细而直挺,嘴唇很薄,抿着的线条却带着魅惑般的弧度,若非他低垂脸帘的神情充满慈悲怜悯,耳边还回荡着适才庄严的佛号宣诵,只能说这张脸孔美丽到近乎妖异的程度,令人本能地想要避开。
芊芊一瞬间露出迷惘之色,握着他的软腴小手却不由一紧,低声喃喃道:「这人……生得好怪。像……像女人似的。」
那人在他俩身前停步,低道:「外貌的美丑,只不过是皮相。就像女施主对自己的容貌体态甚是不喜,在旁人眼中,你却是美丽高贵,可爱可亲。执着皮相,岂非是庸人自扰?」
芊芊与他是初见,两人在此之前,连一句话也没说过,那人却准确无误地说中她心底之事,不由心惊:「难道……他真的能听见有情无情众生的声音?然而世上,哪有这种荒诞无稽的事?」
那人转头对耿照道:「典卫大人,今日幸而有你。要是换得他人统兵,只怕此刻籾盆岭下,已是血流成河,绝难善了。慕容将军近日所为最明智者,便是起用了耿典卫。」
耿照见识过慕容柔的读心异术,此人所展现的能耐,还未盖过初见慕容柔时,尚不足已撼动少年典卫。他直视对方那双美丽无瑕的眼睛,微将芊芊遮护在身后,沉声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适才对流民所说,我很佩服,改日还想与阁下请教。」
那人笑而不答,只说:「我要走啦。烦请典卫大人转告将军,这三川地界上的流窜灾民,请放他们一条生路,莫要一意驱赶,我担保他们在三乘论法大会之前决计不会惹事。请将军好生准备,两日之后,论法大会将在莲觉寺召开。请。」
说着拄杖迈步,迳往丘后桃林行去。
耿照听得一头雾水,虽隐约猜得此人的身份,却觉匪夷所思,岂肯失之交臂?
急道:「大师请留步!若无宝号,实难与将军交代!大师……」
忽听一声朗笑,一人自坡岭下信步拾级而来,怡然道:「无知少年!殊不知如此举重若轻、老妪亦解的佛法造诣,更胜大报国寺的学问僧么?遍数东洲,也只一名琉璃佛子!」
芊芊喜动颜色,唤道:「……爹!」
无论东海武林,乃至天下五道,「文舞钧天」邵咸尊都是令人无法忽视的名号。若问当今江湖之人,谁可代表东海正道七大门派,不管是列七人榜、五人榜,甚且是三人榜,邵咸尊都不可能被遗漏。
众所周知:萧老台丞年事已高,雷总舵主失踪既久,杜掌门又闭关不出;鹤着衣虽为百观共主,但天门自来是一盘散沙,徒众良莠不齐,几位副掌教各怀异心,自家人都未必肯买他的帐,况乎外人?只有邵咸尊善泽广被,声望日隆,他若有心争取,距离「东海正道第一人」的位置,也不过是三两步之遥。
耿照是闻名已久,今日识得芊芊,更对教养出这般女儿的人满怀好奇,只见这位邵家主看似四十许人,身材颀长、十分清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生得面如冠玉,凤目隆准,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五绺长须迎风轻拂,甚是潇洒飘逸。
邵咸尊名动天下,身家钜万,装束却与一般读书人没什么差别,头戴儒巾,冠后曳着两条长长的飘带,一身洗旧的青袍布鞋,外披一件半袖长褙子;腰悬长剑,连文人间风行赏玩的摺扇也没拿一柄,左肩后背了只蓝布包袱,敢情还是自带行囊,连仆从都不用。
若说那被称为「琉璃佛子」的兜帽僧人是妖异之美,容貌浑不似人间之物,那么邵咸尊便是血肉凡躯,相貌倒十分符合常情的清癯秀雅,可以想见年轻之时,定然倾倒过无数名门淑女。
耿照心想:「难怪芊芊对外貌如此介意。无论脸形或体态,她与父亲半点也不相像。」
邵咸尊缓步而来,并未施展轻功,想来是对「琉璃佛子」心怀敬意,未敢贸然唐突。那人揭开兜帽,露出一颗浑圆秀致的光头,顶上戒疤宛然,果是一名出家众。他对耿照合什顶礼,以邵咸尊也能听见的声音道:「此番东来,朝野之间耳语不断,为防多生事端,除了镇东将军之外,我不与任何官衙或武林门派接触。适才诸语,烦请典卫大人为我带到。贫僧告辞了。」
不顾邵之既来,自顾自的往林间走去,片刻便不见踪影。
耿照见他步履稳健轻盈,却说不准有无武功。佛子片言抚慰千人之能,早已超越武功的范畴,就算一点武功也不会,也丝毫不影响他的胸襟与智慧。
他那番话是明白告诉邵咸尊:为免镇柬将军生疑,也不让青锋照惹上麻烦,除了直属将军的耿照,以及流离失所的央土难民之外,他不与任何人接触,以杜绝谣言。由此观之:耿照先前的推断与事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