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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符赤锦只是别无选择。
耿照闯入聚会、力战群邪,甚至妖刀异变陡生时,她几乎想不顾一切冲上去,是大师父的识海传音阻止了她。“女徒,切莫冲动。以你我现时之力,非但帮不了他,反而坏事。静观其变罢。”
她知道大师父是忍着极度的痛苦,甘冒真气逆行的危险,才得以心识传音。他的声音连在脑海中听来都异常虚弱,字字句句如受万针攒刺,教人不忍。
论辈分,青面神在七玄之内,要比天罗香的“代天刑典”蚳狩云蚳姥姥更高,连昔日游尸门主“血尸王”紫罗袈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太师叔,以横空之姿接掌大位的“万里飞皇”范飞强,从来不敢小觑了这位神秘邪异的长老。
纵使伤重难支,青面神始终保有一击之力,这是他今晚敢于出席这场聚会的保命符。这一击足以令七玄宗主等级的高手俯首低头,无论是混战、偷袭,甚至是联手群殴,均能应手破之,让爱徒带着他安然脱险。
当耿照与雪艳青坠下,青面神判断终于是使出这一击的时候——在鬼先生等人的感知里,天地彷佛晃了一晃,旋又恢复正常,不久后“噗通”两声重物入水,回见游尸门、五帝窟已不在现场,料想是趁乱离去。
失去焰火的离垢刀被金杖挑飞,落地时兀自“嘶嘶”窜着白烟,恶佛、祭血魔君等作势欲动,却无人踏出步履。耿照心智被夺的画面记忆犹新,在这帮邪道高手的眼中,妖刀不再是诱人香饵,而是深具威胁的妖物。
鬼先生哈哈大笑,黑蝙蝠般的身形飘卷落地,变戏法似的亮出一杆碧莹莹的翠绿物事,材质似是玉石,尖端雕成合拢的三只钩爪,“匡”的一声扣住离垢刀柄,如擎蟹蝥,连钩带刀拔将起来,宽大的黑袖管随即垂笼,看不清是用什么勾住了刀。众人心中一凛:“果然!连他也不敢徒手握持,须以外物隔离。”
阴宿冥见耿照与雪艳青双双坠江,惊呼一声,忙跃上墙头,黑夜江上水波粼粼,哪有二人的踪影?回头见鬼先生以钩取刀,尽管她行事粗疏,毕竟有几分女子细腻,暗忖:“看来,须得玉石一类的材质,才能隔绝妖刀的魔力。”
余光一扫,见恶佛、魔君都没什么反应,心中窃喜:“这两人不如本座精细,竟未发现这个重大的关窍。待我回去,着人打造一只玉锁握柄,离垢刀的惊天之威,便归我集恶道啦!”
小和尚自然是要找的,妖刀也不能不要,两相权衡,只能盼那淫恶可恨的小和尚命韧些,别这么摔死了。
“鬼先生!”
她清了清喉咙,朗声道:“这一下大伙儿都出了力,妖刀又不能分成三份,你可得给个交代。还是你有意继续赌局,我等三人一拥而上,看是谁技高一筹,杀人夺刀?”
鬼先生连摇左手。“这可使不得。三位一齐上前夺刀,我哪抵挡得住?”
话锋一转,声音里带着笑意:“况且鬼王说得对极,一把刀也不能给三个人……”
阴宿冥冷笑:“你这是想挑拨离间么?”
“这个罪名我可扛不起。”
鬼先生笑道:“三位出手,已表明了诚意。刀不能一分为三,出席大会的资格却可以是人人有奖。”
左手微扬,打出三道金芒,分射三个不同的方位。阴宿冥袍袖一卷,才知是封锦面繍金的请柬。
“这封信柬里,录有七玄大会召开地点的路径,以及进入之法。每封内容大相径庭,其中所载法门,当然也只对帖子邀请的正主儿有效,诸位日理万机,都是重要的大人物,照管不上这样的小东西,为防信柬一不小心落入他人之手,才有这些计较。实属无奈,还请各位多多见谅。”
阴宿冥见柬上果然以篆字写有“鬼王亲启”的字样,心想:“好厉害的内劲,好厉害的手法!此人……绝不简单!”
忽想起一事,又问:“参加七玄大会的,就只我们三人了么?”
鬼先生笑道:“五帝窟拥有两柄圣器、天罗香夺得万劫,我已奉上请柬。至于其它人嘛……就要看他们这几日的表现啦。大会召开的时日、地点如柬中所示,届时我将恭候诸位大驾,请!”
身形一动,拖着刀飘出丈余,径往山下奔去。
(这……这便走了?
阴宿冥叫道:“刀呢?那把离垢算是谁的?”
鬼先生哈哈大笑:“鬼王,赌局依然有效。七玄大会之上,谁提耿典卫的脑袋来,这把刀就归谁!你还东张西望,恶佛魔君都已抢先啦!”
(可恶!)她目光劲扫,果然不见二人的踪迹,忙不迭施展轻功,按方才的印象夺路下山,沿江捜索小和尚的下落。
只可惜什么也找不到。
撇开粗枝大叶的阴宿冥不谈,南冥恶佛、祭血魔君均是深藏不露的人物,那鬼先生甚至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耿、雪坠江的瞬间,早将入水的方位、声响距离等辨得分毫不差,于江畔一测风向水流,当可推出二人漂至何处。
但无论是恶佛也好、魔君也罢,甚至神通广大的鬼先生,都不可能找到耿照与雪艳青。他们的心思越周密,听风辨位的本领越强,离她二人正确的坠落地点就越远,南辕北辙,只是徒然浪费时间罢了。
就在耿照坠下的当儿,青面神发出了积蓄已久的、威力无匹的至绝一击。
“青鸟伏形大法”的心识如刀,扫过在场诸人的眼耳头颅,剥夺了他们的五感知觉,植以青面神罗织的幻象——当然,幻象所示,是与耿照二人真正入水处风马牛不相及的错误地点。
武功高强之士,自信心往往凌驾常人。这份自信可以使其在激烈的比武中保有自我、可以克服恐惧,可以淬炼意志为武器……但于此刻,只是让他们对幻象更深信不移罢了。
这极其细微难以察觉、却又无法抵挡或闪避的一击,几乎耗去大师父好不容易凝聚的一丁点元气,蜗居在瓮里的小小老人再无声息,也无法以腹语或心识联系,彷佛陷入无尽的深眠。
这个时候,只能靠自己了。符赤锦心想。
大师父的幻术已将那帮妖魔鬼怪引至他处——若他们一意追杀耿照的话——接下来,就看她能否抢在鬼先生发觉不对、甚至回头来找之前,抢先救起相公。耿、雪二人落水处再往下数十丈远,便是一处生满芦苇的小小河湾,照理二人漂至此处,会被茂盛的苇丛拦住,偏偏符赤锦沿途寻来皆不见人影,又须倚靠明光照亮,不敢舍了那盏绘有血骷髅的大白灯笼,只得胡乱找些泥巴涂抹,稍稍掩饰一下。
走着走着,忽见前方滩头一具人体被冲了上来,软软张开的双臂卡着泥滩乱草,就这么搁浅不动,模样依稀是个男子,不禁喜动颜色,脱口唤道:“耿郎……耿郎!相公!”
飞奔过去,随手将灯笼一扔,双手拉住那人右腕拖上岸来,见他湿发覆面,顿感错愕。
(不……不是他!
耿照在莲觉寺剃光了头,纵使身负骊珠之力,体内生机畅旺,个把月来也不过长出两寸来长的新发,还梳不了象样的髻子,平日戴着纱冠幞头,倒也不怎么惹眼。也还好不是耿照,那人被一刀劈开胸腹腔子,早已没气,瞧服色应是赤炼堂的弟子。
符赤锦气喘吁吁,也不知是庆幸或失望,膝弯一软,几乎脱力坐倒。背后一人冷道:“没想到……真的是你。”
符赤锦霍然回头,月光下一抹修长曼妙的身影持剑而来,一身红衫猎猎作响,剑上凝光虽寒,犹不及那张凝肃的桃花冷面。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这个问题,染红霞也自问了无数遍。
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趴在湿冷的江边沙地,衫裙浸湿大半,爱剑昆吾被弃置在手边,既不见心上人,也无那帮外道的踪影。
勉强拄剑起身,寻了处树丛挡风,盘腿运功内视,发现血脉略有淤塞,似是不久前被人点了穴道,边调息恢复,依稀想起了零星片段。
她记得耿照被妖刀离垢附身,杀得七玄宗主连番失利,再来……再来记忆就模糊了。似有人背着自己,走过一条阴冷刺骨的长长通道,随即听见轰隆隆的江水奔流声响……她还记得趴过的那片背门削平如镜,滑得像是撒了珍珠粉的玉璧,肩膀背脊都是轻薄纤巧,令人爱不释手。
即便对男子来说,修长结实的染红霞都不是轻松的负担,那样巧致的肩背,如何背她走下沿山而建的连片屋院,穿过长长的隧道?出隧道时,染红霞依稀听得一把优雅而威严的女子喉音,对背着自己的那人道:“……把她放下!到这儿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