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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唇上又各式一块,还有其他更细的分割,不一而足。
他伸手抚摸,左颊那块脸皮应指脱落,质地绵软略带韧性,摸久了会微微渗出体温,便似真正的人皮一般。这块脸皮颇厚,耿照想起大太保雷奋开的确是颧骨突出,长相充满野性,福至心灵,将额头至鼻棵的“丁”字脸皮也揭下,果然眉骨附近垫得特别饱满,鼻翼两侧却薄如纸张。——这是所谓的“人皮面具”人皮面具乃易容术的至高境界,假扮他人便如换脸,自是无比肖似。
江湖人听得“面具”二字,以为是整张的糊纸脸谱,一载上便能化身他人,殊不知真正的人皮面具乃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皮垫子,顺着颅骨垫高补低,再佐以脂粉油彩、浑成一体,才能改变原本相貌,又不影响说话表情。
老胡曾说过,“骨相”是仵工鉴别尸首的要术,工夫深、经验够的老人,能将副净的白骨骷髅包上黏土,按皮肉生长之理塑回原型,重现死者生前的面貌。雷亭晚的人皮易容术与骨相近似,每一具伪首皆无须发眉毛,看来应是另再黏上的。
与雷奋开同置一架的另一颗头颅,耿照端详半天,才认出是没有眉毛胡须的雷腾冲。他白日里与真正的雷腾冲照过面,这颗假头没有毛发胡须,仍觉像极,可见制作精巧。
耿照越机一动:“这么说来,贴附着这些小块皮子的底座,便是雷亭晚的真面目了?”
揭下雷膪冲、雷奋开两颗假头上的人皮面具,顿感失望。
底座粗具颅形,约略看得出是张人脸,相貌自是难以辨认。两副底座倒是一个模子刻就,这房间里上百具的面具底座恐怕都是一样的,进一步印证了耿照的猜测:人皮面具是量身订做,雷亭晚能用的面具,贴到他人脸上就不对劲了,毕竟骨相、比例都不同,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架上原本只有一具底座是空的,放在最靠桌边的位置,应是矾儿的面孔。
弦子下颔微抬,示向桌上一团油灰似的物事。“你看。”
那是在空着的颅形底座抹上掺油的灰泥,细细雕塑,一如仵工复原白骨。但这具粗略成形、完成还不到三成的泥塑,却有着极为灵动的神韵,以致一眼便能看出捏的是谁。
那是耿照的面部雕塑。
距完成还有老大一段,只有概略的眉目唇抿,实在无法说“如照镜一般”但耿照将它捧起细看时,却有种魂魄被吸进去的恍惚之感,较揽镜自照更加惊悚。
雕塑使用的金、木器具散置桌顶各处,犹沾着灰褐色的油质土。在此之前,耿照从未见过雷亭晚或七宝香车,假定今日一战,他二人乃是初遇,那么,这件品就是在耿照雕开血河荡之后,从七宝香车中出来的八太保雷亭晚,凭着印象捏塑而成。
且不论此人之奸恶,他非但有双巧手,“默念形容”的本领更是骇人,可以隔着七宝香车外的层层护甲,记住激斗中惊鸿一瞥的对手长相。
耿照无法驱散心中异样的不祥,明知动了东西也该尽快复原,以免对方察觉异状,仍是动手将座上的黏土剥去,胡乱扔了一地,仿佛这样就能避免雷亭晚偷走自己的面孔。
就算只是徒劳。
只要雷亭晚还在,随时都能再捏一个,依样制成精巧的人皮面具,等他能像模仿矾儿一样,模仿耿照的声音、模仿他的言行举止,随时便能以“耿照”的身份示人,甚至走到他最亲密的人面前,如自己一般的抚爱,而她们却丝毫不觉有异——脑海中电光石火般掠过与他曾有肌肤之亲的女子,横疏影、染红馁、符赤锦、霁儿丫头……一阵恶寒从脚底蹿上头顶,混合些许醉意,耿照奋力摇了摇刺疼的脑袋,试图驱散杂识,这样做却使不适加剧。
他伸手去扶雷亭晚的工作桌,不小心挥倒了桌上的瓶瓶罐罐,一只水精雕制、鼻烟壶似的小瓶子弹进怀里,耿照顺手接住,瓶中琥珀色的液体溅出少许,“夜麝乱蹄香”的气味登时溢满斗室,浓烈呛人。
“糟糕!”
赶紧将水精盖塞好,雷亭晚“天下间第一等的催情圣品”、“专克女子”诸语犹在耳边,耿照悚然一惊,余光瞥向弦子,见她微微蹙眉,掩鼻道:“好臭!”
更无其他异状,这才放下心来。
弦子摒住呼吸,在四面墙上敲敲打打,“喀啦”按开一处密门,打开门缝看了一眼,回头轻道:“你看。”
密室较外面的房间略小,形状却狭长得多,挂着琳琅满目的衣饰,大多是男子形制。两侧的高架上放着人发、兽毛制成的各式假发胡须,还有长短不一的木脚、支架靠墙放好,似是扮高扮矮时所用。弦子扯下一件素面外袍给他。
“把衣服换下来。”
耿照明白她的意思。夜行时穿着溅上异香的衣物,那是比击鼓吹号还招摇了,除非整座风火连环坞的人全给堵了鼻子,否则想不被发现都难。弦子把他脱下来的袍子用脚尖挑作一团,取出一瓶茶色粉末撒了些许,再拿三黑色大鹜包起来,踢到外室墙角。
“一会儿再带走。”
耿照正受雷亭晚“变脸”的恶梦困扰,不愿将衣物留在此间,听得弦子心细,胸怀略宽,好奇问她:“你倒的是什么粉末?”
“去味儿的。野地里撒一些能湮没气味,不怕猎犬追踪。”
弦子探头凑近,小巧的鼻尖在他脖颈胸膛晃了一圈。“味道还在。待会儿若不得已,只好倒一点儿在你身上。”
耿照心想:“那有什么关系?”
脱口道:“你直接撒好了,我没关系的。”
弦子点点头。“我也这样想。”
转头继续敲击墙壁找密门。
“对了,那粉叫什么名字?是用什么做的,竟能消除气味?”
“叫“遗棵粉”主要的材料是嘱干的牛粪。”
弦子一边找一边若无其事地说:“还有虎狼的粪便,浸泡尿液之后哦干,可用来驱逐犬只。再加一点药材……”
“……那还是先不要好了。”
弦子想想也是。“有新鲜牛粪的话,用那个效果更好。”
房里共有两道密门,第二道设在密室最末端,压在一只木箱之下,似是地窖的入口,掀板活门上留有一处精钢钥孔。耿照敲了敲掀板,响声清脆,怕也是精钢铸就,此外别说映日朱阳,偌大的主屋里连值钱的金银珠宝、文书卷宗也不见半点。
看来就是这儿了。弦子取出一直一曲两根开锁针,喀答喀答弄半天,依旧面无表情,白晳的秀额上却微微沁汗,可见这销非同小可。耿照四处翻找,忽听廊间脚步响动,一人低声咒骂“烂婊子”、“臭贱货”而来,正是那少年矾儿。
脚步停在门前三尺,骂声倏然消失。
耿照暗叫不好:“他闻到了“夜麝乱蹄香”的气味!”
一脚踹开房门!
门板上灌注碧火功劲,不啻浇铜镇铁,呼嗵着迓过矾儿鼻尖,压得他气息一窒,踉跄后退。耿照风一般掠出房门,扣腕将少年拖进房,余势“碰!”
将房门扯回,院内刹时归于平静,除了风吹虫唧,再无异响。
耿照一掌斩在矾儿颈侧,少年软软瘫倒,浑身提不起劲力。
“映日朱阳在哪里?”
耿照揪着他的衣领,才发现矾儿左胸有道锐利割痕,兀自渗血,伤口虽不深,一看便觉疼痛。
矾儿脸色白惨,额间冷汗涔涔,咬牙道:“不……不在这里。你……你是谁?”
耿照五指一紧,勒得他呼吸不畅,益发苍白。“映日朱阳在哪里?”
“在……在十爷院里。”
耿照哼的一声。
“在十爷处吃了亏,赚我给你报仇么?映日朱阳在哪里!”
矾儿想不到这人居然连这个也知道,俊脸扭曲、浑身颤抖,牙关上下磕碰。
“是……是真的!八爷让小……小的把剑送给十爷,讨……讨十爷欢喜。”
耿照回想雷亭晚之言,前后一兜,似乎真有此事。“带我去。”
矾儿吓得魂飞魄散。“好……好汉爷!这……这万万使不得。若教十爷知晓我不是……我是……小的左右是个死。我家八爷的手段……呜呜呜呜,您还是行行好一掌打死我罢。”
涕泪纵横,模样极是可怜。若非知道他擅于作伪,任谁看了都不免心软。
耿照忽然惊觉,自己的心肠变硬了。
在他心里,终于有些人是无可饶恕、不值得同情的,放任这些人,徒令更多的,善良百姓遭受不幸。在这个世上,岳宸风并非是独一无二,像他一样的人远比想像中更多。
他并不同情泪眼汪汪的少年。矾儿的手段本领兴许不及他的主人,恶念却没什么分别,不带少年同去,纯粹是嫌累赘罢了。耿照冷冷道:“十爷处怎么走?”
待交代完毕,一掌打景矾儿,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