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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渡头一别,恍若隔世,耿照难掩心情起伏,迈步欲入,却不小心踢到门坎,差点栽了个大跟斗。
阿傻虽听不见,但再细微的震动都逃不过碧火真气的感应,倏地睁眼,却见一名年轻的兰衣侩人站在门前,呆呆望着自己,五官既熟悉又陌生,不觉傻了,两人就这么隔着大半个房间直发愣。
片刻他忽然醒觉,双目圆睁,张大嘴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耿……耿照!”
畸零的语调嘶哑怪异,缺乏起伏,却再也熟悉不过。耿照大叫一声,张臂冲上前去,阿傻光着脚板奔下床来,两人在房中央撞成了一团,四臂交缠、又叫又跳;半晌耿照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见你平安无事,真是……真是……”
耿照横臂抹脸,咧着嘴大笑:“真是太好了!”
阿傻无法流泪,神情却也十分激动,无论如何比划也赶不上心急,嘴里咿咿呀呀乱叫一气。
耿照不住去拨他的手:“慢点……慢点!我看不懂!”
四条手臂你推我搪的,最后索性朝天一掀,两人滚倒在地,放怀大笑;笑得累了,这才并头不动,胸膛不住起伏,肚皮全朝向屋梁顶。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阿傻。”
耿照目光投向房脊,喃喃说道。
阿傻未见唇形,不知他说了什么,但两人之间似有默契,天生聋哑的白面少年也跟着点了点头。
耿照坐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啧啧称奇:“她们对你不错嘛!小白脸。”
“还好啦。l 阿傻胡乱摸他的脑袋,呵呵傻笑:”
你光头挺好看的,小和尚。““去你的!”
耿照轻轻揍他一拳,自己也笑起来。
回想起来,渡头的那一夜简直就像是前世的死别。记忆中越是艰险难当,重逢后便笑得越酣畅,彷佛那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不过是茶余饭后兴之所致的趣闻谈资,如此而已。
阿傻本就是男生女相,梳洗洁净、换过新衣之后,俨然是浊世翩翩佳公子,文质娟秀清逸绝俗,若再手持玉笛什么的,简直就像不小心坠入凡尘的的月夜谪仙。漱玉节故意隐匿不报,原是为了不遂岳宸风之意,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名少年身有残疾,十分可怜,偏偏样貌又讨人喜欢,这才把他留了下来。
这几日不只负责阿傻日常起居的侍女满怀怜爱,曲意照拂,就连外头看守的潜行都卫也频频趁职务之便,隔着镂窗大饱眼福,借机偷看这名苍白纤弱、比女子还要美貌的俊美少年,姐妹淘之间常私下品头论足,俨然是近期于潜行都之内最最热门的话题之一。
耿照不知他在此间大受欢迎,明栈雪尚在之时,还着实担心了几昼夜。两人随手比划,最后索性席地盘腿,交换别后所遇。
当夜渡江之后,阿傻与老胡这一路遭黑岛埋伏截击,阿傻很快就被制服,昏迷不醒,对其后之事也不甚了了。这几日受到五帝窟的善待,已是不幸中的大幸,自也无法得到更多的情报。
耿照将被岳宸风追杀、破庙又遇天罗香,乃至赤眼失落等,扼要说了一递,歉然道:“修老爷子的明月环刀我没保住,应该也落到了岳宸风的手里。你别担心,我一定帮你找回来。”
解下背上的神术刀:“这是我新得的一柄利刃,你拿去防身,权当是抵押罢。待我取回修老爷子的宝刀,你再还我便是。”
阿傻摇了摇头,举起疤痕累累、萎如枯焦的两只手,意思十分明白:“给了我也没用,你留着罢。“本欲接过神术刀掂一掂,谁知细瘦的臂膀完全撑持不住。耿照见状忙把刀接了回来,以免他砸伤自己。
阿傻勉强一笑,冲他比了比手势。
“我家的赤乌角刀很厉害,这刀还不够沉。”
耿照笑道:“我没打算对上赤乌角。除非万不得已,我见了岳宸风肯定是脚底抹油,先溜为妙。”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噗哧两声,又是一阵捧腹。
好不容易收了笑声,耿照从内袋里取出一只油布包,珍而重之的交给阿傻。
油布包着的正是“夜炼刀”修玉善修老爷子的遗物,西山清河修氏的族谱《铸月殊引》与《清河后录》两书。当日老胡在鬼头岭的草庐中搜了出来,交给耿照贴身收藏。纵使这一路历经艰险,他始终不敢大意,妥善保管。
“这你拿着。”
耿照看着他的眼睛,确保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会被遗漏。
阿傻忽有所感,咿咿呀呀地猛摇头,要将油布包推回去,双手却被牢牢握着,动弹不得。
“你听好,阿傻:若我有什么万一,我不希望这物事落到岳宸风的手里。我会想方治好你的手;在那之后,无论有多辛苦,你都要努力活下去,莫让修老爷和修姑娘为你白白牺牲。”
阿傻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将布包谨慎地收进怀里。
“要从岳宸风处夺回赤眼刀,送交白城山的萧老台丞,需要五帝窟的协助。她们有求于我,想必也不会为难你,你且在这里安心住着。待我打听到老胡的下落,再来与你会合。”
阿傻点点头,比了个手势。
“我明白,我自己会小心。”
耿照犹豫片刻,又道:“阿傻,我见到你大嫂啦。”
阿傻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无怒无喜,竟是毫无反应。
“明姑……明栈雪,她本来也在这里。是她从岳宸风的手里救了我。”
阿傻面无表情,片刻后才打手势:“小心她害你。”
耿照只得点头,半晌无言,又道:“她……似乎很惦记你,想见你一面。”
阿傻摇头。
“我没想见她。”
“你……还恨她么?”
耿照试图望进他的眸中。
谁知,那双比女子还要好看的清澈眼底竟掠过一丝讶然,阿傻被问得有些错愕,怔怔发呆。那神情耿照会在“不觉云上楼”见过,就在他描违着与嫂嫂偷情的那一段时,同样的空洞淡漠,彷佛心上一片荒芜。
“恨?”
过了许久,阿傻才笑起来:“我从来就不恨她。若不是你提起,我早忘了这个人。再说,我恨她做什么?就算偶尔会想起过去的事,与她比将起来,我更该恨的……”
俊美的半残少年寂寞一笑,垂落长颈,微带透明的脸庞浮现淡淡青络。
“是我自己。”
◇◇◇耿照掩上房门,回见漱玉节还候在月门边,一身玄素相间,风姿凛秀如玉梅,心想:“她是一门宗主,何等气派!今日却屏退了手下之人,独自在此等我。”
微感歉疚,躬身道:“劳宗主久候,是在下一时不察,多耽搁了时间。”
漱玉节微笑摇头。
“典卫大人客气。妾身已为贵友号过脉,抓了些温补的药,再多休息几天,自能恢复元气。典卫大人无须挂怀。”
耿照拱手。“多承宗主照拂,在下铭感五内。”
漱玉节素手微抬,优雅地往后进一比:“有劳典卫大人移驾内堂,妾身已备好了茶点。请。”
两人并肩走在长廊上,耿照嗅得她身上温温融融的兰馨芬芳,眼角余光中尽是雪肌腴漾,波涛汹涌,不禁心神一荡,暗忖:“也难怪岳宸风如此觊觎她的美色。却不知她芳龄几何?女儿都这么大了,怎地一点儿也不显老?”
忽听漱玉节笑着问:“典卫大人在想什么?”
耿照面上微红,总不好和盘托出,灵机一动,摇头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却不好直问宗主。”
漱玉节瞥了他一眼,温婉的眼神中掠过一抹少女似的顽皮狡黠,彷佛看出他这话不尽不实,只是不戳破而已,抿嘴笑道:“典卫犬人但说无妨。”
“我见贵派行事磊落、气派雍容,宗主与薛老神君皆是一等一的人物,怎会……
与岳宸风那厮扯上了干系,为他所制?“漱玉节幽幽叹了口气。
“这也没甚不好说的。典卫大人可知,我五帝窟历代均是由女子掌权?”
耿照原本不知,但那日听琼飞与岳宸风的对话,模模糊糊得了些印象,老实道:“当日曾听少宗主提及。在下初涉江湖,之前的确不会与闻。”
漱玉节解释道:“我帝门嫡传武学,须纯血之人方能练成。而男子中符合条件者少,久而久之,便以女子为尊。帝门中,男子最高可做到神君,但若要继承宗主的大位,唯女子而已。”
“原来如此。”
“过去百余年来,这宗主之位多由红岛符家所有,但本门先代的”火日玉精“符承明符老宗主逝世后,后继之人才能平庸、难以服众,五岛之中便有人兴起了取而代之的念头,纠众叛乱,欲以武力强行统一五岛,打破数百年来祖宗传下的规矩。”
耿照心念一动。
“这领头叛乱之人,莫非是男子?”
漱玉节抿嘴微笑,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