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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清醒后,人已在莲觉寺。”
聂冥途冷笑:“妙的是,将我囚在寺中之人,竟是‘刀皇’武登庸,而非是老和尚。看来在我昏迷时,那王八仨互换了履行赌约的对象,老子不知怎的,便落到了武登庸手里。”
“三十年来,狼首便被囚在莲觉寺中?”
阴宿冥忽问。
聂冥途明白他的疑惑。“集恶三冥”是何等人物,连“隐圣”殷横野都说要以险窟浇铁囚之,莲觉寺是什么龙潭虎穴,竟能关了他整整三十年!老人冷冷一笑,淡然道:“武登庸将我囚在一处名唤‘娑婆阁’的地方,那阁子里机关重重,常人难以出入。
“当日老和尚以一招‘梵宇佛图’暗算我,之后老子体内阳气大盛,不住侵蚀我所练的青狼诀神功。武登庸临走前交代了人,每隔三日才给我送一次饭,只摆布些清水菜蔬、五谷杂粮;青狼诀的阴寒功体得不到血肉营养,最后全被老和尚的纯阳气劲毁去,一身功力付诸东流,形同废人。
“谁知天不亡我,我阴错阳差得了老和尚的一部佛门奇功,三十年来潜心修练,竟尔大成。《役鬼令》神功再怎么厉害,却只能克制阴邪功体,岂奈我何?”
阴宿冥恍然大悟。聂冥途的一双青黄邪眼捕捉着他油彩下的神情变化,冷笑道:“你师傅从没向你提过当年之事?”
“闻所未闻。”
“所以,你也不知你那死鬼师傅究竟是落在何人之手,又是如何逃脱?”
阴宿冥摇头。黑衣蒙面的老人细抚白骨王座的光洁扶手,翘着二郎腿单手支颐,半晌才轻声哼笑:“这就妙了。”
“狼首之书,本王不明白。”
“‘凌云三才’名列天下七大高手,武功高得很,可集恶三冥也不是吃闲饭的;单打独斗,我三人纵不能胜,难道还逃不了么?”
“狼首以一敌三,失风被擒,那是他们胜之不武,无损狼首的威名。”
阴宿冥微笑道。
聂冥途冷笑:“你说话不必夹尖带刺。三道冥主一齐离开栖亡谷,不约而同单独行动,在莲觉寺的附近分别遭了暗算……这事里透着一股蹊跷。更别提点玉四尘、妖刀,还有‘凌云三才’二度众首等巧合。
“我一直在想:有没有可能,莲觉寺只是一处精心布置的戏台?台上来来去去的戏子——点玉四尘、那俩青年人,甚至‘凌云三才’,都是有人精心设计,为了某种目的,一一被引到桅杆山莲觉寺,不知不觉合演了三量子好戏。”
“狼首的意思是……”
“我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巧合。想了三十年,只得一个结论:在我们三人之中,必有一个是内贼。”
聂冥途冷冷道:“老子非是运气不好,一家伙撞上了三个武功超卓的混帐老王八;这一切都是某人精心设计的结果,引得我们各自落单,却恰恰遭遇难以想像的对手。”
阴宿冥总算明白过来,一拂膝上金线斑斓的五彩横栏,冷然道:“妖刀之约乃是家师所订,狼首之意,是怀疑先门主卖了狼首与恶佛?”
聂冥途嘿的一声,随手轻掸膝腿。
“那倒不是。我只确定这事儿决计不是我自己干的,三十年来,我对你那死鬼师傅与恶佛的怀疑无分轩轾;他二人中无辜的那一个,想来也未必信得过我。说到底,起头之人,未必便是设下圈套之人。”
他怡然笑道:“一直到你今夜出现,我才终于肯定: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师傅搞的鬼。他,就是那个背叛同僚、出卖宗门,只为一己之私,夹着尾巴三十年,甘做他人走狗的无耻下作!”
“放肆!”
阴宿冥一拍扶手,按剑起身:“聂冥途,你莫以为《役鬼令》不能处置你,便含血喷人,恣意污辱本道先门主!”
聂冥途乜着一双黄绿邪眼,蔑笑道:“你若不是木半蠢驴,又或摔坏了脑子,便知老子所书非虚。这三十年来,狼首、恶佛绝迹江湖,畜生与恶鬼两道灰飞湮灭,为何只你地狱一道远走高飞,保存实力?”
阴宿冥一时语塞,竟也答不上来。
聂冥途得理不饶,撑着白骨扶手振衣而起,咄咄逼人:“你师傅是从何人手里逃脱,那人又为何弃赌约于不顾,任你师傅在暗中发展势力?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俩早已串通好了!那人为你师傅铲除异己、令三道复归于一,你师傅为他隐世三十年,这便是‘弃恶从善’!”
阴宿冥怒不可遏,偏又难以辩白,盛怒之下连跨几步,戟指驳斥:“你……胡说八道!”
密室之中,耿照看得一凛:“糟糕!他怎么老中同一条计?”
果然聂冥途趁他气昏了头,骤雨般的“薜荔鬼手”自袍下翻出,阴宿冥先前招架不住,这下仓促遇袭,更为不利,眨眼没入一片弥天指影,周身嗤嗤有声,不住迸出碎绸血雾,袍内“御邪宝甲”未能覆盖之处,俱成了剜肉凌迟的破绽痛脚。
阴宿冥抑着喉间一口温血,正欲抽身,蓦地气息一窒,脖颈已陷狼爪。
聂冥途邪眼一翻,将鬼王绘满油彩的残面提至眼前,蓦地鼻尖歙动几下,微感错愕:“咦!这是……”
陡然间会过意来,露出黄森森的尖牙邪笑道:“有趣!元那老鬼,居然收了个——”
本拟将喉管捏碎,心念电转之间,千钧指力凝而未发。
阴宿冥死里逃生,不思脱身反击,居然扯下斗蓬往他头上一罩,形如儿戏。
此举比街角的泼皮打架还不如,聂冥途存了猫戏老鼠之心,也不放开咽喉,随手扯烂斗蓬,狞笑道:“就这点能耐……”
话未说完,眼前倏地一花,抱着脑袋翻倒在地,不住打滚哀嚎。
“拿……拿开!快……快……快拿开!痛死老子……呜哇!疼、疼死老子啦!”
阴宿冥抚着脖颈,信手拈住空中飘落的一张黄纸,正是从撕裂的斗蓬夹层中抖出的。他将黄纸往身前一亮,笑道:“狼首,你怎么啦?不过是一页陈年佛经而已,有甚好怕?”
聂冥途痛得浑身痉挛,四肢扭曲,整个人蜷成了一团,难以自制地发抖着,犹不敢睁眼。阴狠、狡诈、机变百出的“照蜮狼眼”竟像是患了麻疯癫痫,连起身的力气也无,若非亲眼目睹,直教人不敢相信。
阴宿冥一抹唇畔血渍,故作恍然:“本王明白啦,这可不是一般的经,而足以上古的‘天佛图字’写就。这‘天佛图字’从莲宗时便是极高深的学问,传说是佛降临东海时所用,状如图象,至今已无人能懂。”
手中黄页微扬,仿佛风再大些便要脆散成无数纸蝶,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恐怖的威力。
然而,聂冥途依旧抽搐不止,丝毫不似伪装作态。
密室里的耿照看得一头雾水,与明栈雪交换眼色,只见她螓首微点,表示“天佛图字”云云非是鬼王的信口胡言,确有此说,“但我不能识。”
明栈雪微启朱唇,无声说道。——连博学多闻、精通佛典的明姑娘也不识,这“天佛图字”究竟是什么东西?
耿照满腹疑窦,却听阴宿冥悠然道:“狼首说的故事,本王从未听闻,但先师曾与我说,他老人家昔年与狼首分道前,亲睹狼首中了一部神妙的佛门绝学,名唤‘梵宇佛图’。
“这武功不仅毁了狼首毕生修练的青狼诀功体,更将一样禁制深深烙进狼首的脑中,只消一看见莲宗秘传的千年古文‘天佛图字’,那位高僧在狼首颅内所留的印记便会随之发动,痛楚将一如中招之初,无论经历多久都不会消散;看得久了,狼首的脑子便会烧炖成一团沸滚的鱼白粥糊,任大罗金仙也解救不了。
“‘只要在四壁刻满这种天佛图字,就算是一幢茅顶土屋,聂冥途的精绝眼力也能将它变成铜墙铁壁,碰都没法碰一下。对他来说,世上没有比千年古刹莲觉寺更可怕的囚牢。’ ”“我记得先师……”
阴宿冥淡淡一笑:“便是这么说的。”
“叛……叛徒……叛徒……”
聂冥途抱头痛苦呻吟着,蜷得活像一尾熟虾。
阴宿冥从半截斗蓬中取出一部黄旧的经书,迎风一抖,残页扑簌簌地盖满了聂冥途一身,大殿内的青石地板上仿佛凭空隆起一座圆包孤茔,飘散着无数薄碎黄纸,一地凋荒,倍显凄凉。
耿照瞄着黄纸翻飞之间、那残页上的奇异图字,只觉有些眼熟,心念一动,取出从娑婆阁内削下的那一小块木片对照,再与密室中镂刻的细小怪字相比,果然是风格极为近似之物。
(我……我懂了!
对聂冥途来说,娑婆阁底的确是“机关重重”处处“充满致命的危险”——但这机关却非什么弩箭飞石、刀坑地陷,而是刻满墙壁梁柱、甚至是器物桌床的天佛图字。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了